关好房门,陆轻开门见山,让陆谦设法去和他妈打听下当年将陆家两兄弟捉拿归案的警方负责人。
那天,从墓园回来,何可对他倾诉的那些话始终盘旋在陆轻耳边,惹他浮想联翩。
一进家门,他就先问过了奶奶,奶奶说那位警方负责人好像姓雍。
雍正的雍。
和他记忆中一致。
但再往下问,奶奶就什么也说不出了。
陆轻估计他二婶应该能更清楚些。
陆谦接到任务,不禁纳闷,“问这个干什么?”
陆轻拿出敷衍奶奶的说法,“没什么,纯好奇。”他望着陆谦,视线不偏不倚,顿了下,又道,“其实,就是想多了解些当年的事。”
他的神态稳重、语气真诚,陆谦看不出丁点儿破绽。
这件事是陆家的惨重变故,更是陆轻心中深刻贯穿的伤口,即使它能愈合,落下的疤痕大概也永远磨灭不掉。
陆谦清楚地知道,同为受牵连的后代,陆轻所遭受的种种却远远超过他。如今他们都长大了,更加期待能够正视这场磨难,从而尽可能地拂去那片被笼罩的阴影。
即使是他,虽然不强求,却也想要多了解些当年的事。
何况是陆轻。
再说,纯求知也好,有目的也罢,只要陆轻不愿说,凭谁,都别指望能从他嘴里撬出来真相。
奶奶和陆谦,皆深谙陆轻的性子,没什么特别需要搞清的顾虑,谁也无意费时费力向他追问。
陆谦爽快应下,吃完晚饭就回去了。
陆轻原本盘算着,若是从二婶那儿也打听不到干货,实在不行,等他和陆谦一起去探视二叔时,再找个机会问一问。
没想到,陆谦第二天放学就跑到陆轻学校找他,说是问到了。
“昨晚我妈正好在整理家里旧物,我趁机随口一问,她就说了些。”
一见面,陆谦就把从詹云那里听到的和陆轻一五一十讲了个全。
“当时抓大伯时,警方的专案组组长叫雍培,单身汉一个。我妈说我爸他们曾经查过他,好像有个当老师的前妻,具体叫什么她不记得了。但两人很早就离了婚,许多年都没有任何往来,所以他们也没在这条线上查下去。”
陆谦一口气说完,立在原地喘气。
搜集到的信息不多,不知道堂哥可还满意?
抬头再看陆轻,却见这个人忽然僵滞地仿佛一具被抽走了魂魄的空壳。
“哥。”
陆谦唤了一声,陆轻没有反应。
他蹙起了眉头,不再作声,只狐疑盯着他。
随着陆谦一句接着一句,陆轻的心口似是被什么东西在一层一层压堵。
雍培,离婚,前妻,老师,没有任何往来。
他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
竭力压下心底的那份震荡,凝神推究,好半天,他才掀起眼皮。
“还有吗?”
陆谦茫然不解陆轻此时的状态。
他很想问他到底怎么了?
然而,嘴巴动了动,出来的话却是——
“对了,我妈还说,那个雍警察光杆一个,没牵没挂没软肋,才敢一直负责大伯那个案子。
最后因为破了这个案还升了职。
不过,他本人也是真不怕死。”
詹云是极恨陆康的。
曾经她也被蒙在鼓里,只隐约知道丈夫陆安插手了大哥陆康那边经济、人事方面的事务。
直到东窗事发、公诉庭审,她才知晓了陆康究竟有多猖狂多残忍!
即便陆康已经死了,但只要一提到他,詹云仍然是咬牙切齿。
这句出自她私心贬损大伯的牢骚话,陆谦原本并不想和陆轻讲,可是,陆轻张口一问,他就很难让自已瞒他。
陆轻闻言,呼吸一窒,气息被生生卡在喉咙里。
梗得他极为难受。
这些年,他也陆陆续续听说过关于他爸的案子。
当时警方历时数年布局了多项秘密调查,最终艰难深入虎穴找到关键性证据,将他爸这个幕后大佬捉拿归案。
陆康犯下的滔天罪行不胜枚举,终被绳之以法。
陆轻承认,对于他和母亲苏婷来说,陆康算得上是称职的父亲和丈夫。
陆康坚信“子不教父之过”,因而在陆轻的生活和教育上都下足了功夫,严苛重视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陆康对妻子苏婷,则是数年如一日地宠爱疼惜,为她且只为她一个女人撑起一片天。
但陆轻也毫不否认,对社会而言,他的父亲却的确是个披着伪善外衣的恶人。最终的下场,是他应得的惩罚、应付的代价。
对此,陆轻虽有情绪,却没有怨言。
他压着眼皮,努力调整了一下自已的情绪,默了许久,才拍拍陆谦。
“好,知道了。”
“我今晚还有活干,不同你一起吃饭了,回去吧。”
见他哥说话就要走,陆谦赶忙上前贴近了一步。
“哥。”
他把人喊停,却又顿了下,才低喃问:“怎么了,能说吗?”
陆轻盯着陆谦那张机敏睿智的脸,凝重地看了好一会儿,喉头缓缓滑了几圈。
最后,清冷的眉眼骤然松软,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不紧不慢环视了一圈。
而后,耷拉下眼皮,向着陆谦又凑近了些许,才压低声音道:“照你所说,我觉得那个雍培可能就是你们班何可的父亲。”
“......啊?”
猝不及防的真相,瞬间炸毁了陆谦一整片的脑细胞。
瞠目结舌了半晌,才想起来反驳,“何可的爸爸是我们高中部的语文老师百里为书啊。”
陆轻垂眸想了下,轻轻摇摇头,“那是她继父,她以前叫雍可。”
“啊?”
陆谦的嘴巴是闭不上了。
百里为书不是何可亲生父亲啊!他一直以为何琪老师和百里老师就是原配夫妻呢!
“她改姓了?我以为她一开始就跟母亲姓呢!”
陆谦垂首喃喃了一句,又抬头冲向堂哥。
“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墓园偶然碰见了何可,她去祭拜她的双胞胎妹妹。”陆轻若有所思地解释,“然后,她大概是情绪太低落,所以和我说了一些——私事。”
陆轻在向陆谦说明的同时,不停在斟酌自已这样做的目的。
“她还有个双胞胎妹妹?”陆谦不由得沉下语气,“去世了?”
陆轻缓缓点头。
“怎么去世的?”
“说是意外,具体我也没问,不清楚。”
陆谦听完,没再接话。
他沉浸在一连串的意想不到中,发达的脑神经,思路交错。
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理清逻辑,大脑冷静下来,终于恢复了惯常的姿态。
再看陆轻,发现堂哥正定定凝视着他,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幽深古怪。
陆谦眨了下眼,喊了声哥。
陆轻并未有太大的动作,只抬了抬下颌,示意他有话就说。
“何老师和她前夫断得可真干净,这些底细,连我爸都没查到。”
等身边的路人走过,离得远了,他才继续道:“我想,有没有一种可能,因为那个雍培大概是个工作狂,总是一根筋要去最凶险的前线,而何老师承担不住这个风险,也不愿置孩子于不可估量的危险之中,因此离了婚,并且和那警察撇清所有关系,坚决断了一切往来。”
“要不,何老师还带着两人的亲生女儿,怎么会一点交集也没有。”
陆轻安静聆听,不置可否。
事实上,他和陆谦的想法一致。
如此,何可说她妈不让她和亲生父亲接触,也不许她的亲生父亲接触她,就说得通了。
两兄弟双双维持着雕塑状态,沉默了好一阵儿。
裹挟着一丝寒凉的秋风,扫过二人的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