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恒听见了,但嘴巴动了动,却没有接话。
陆轻半晌没听到动静,扭头看倪恒,见那鸟人满脸都挂着不屑,又恼火了。
“你狗嘴里吐点正事儿行不行?”他再骂道,“能不能别把不相干的事都凑一起瞎扯。”
陆轻这家伙还没完没了了!
倪恒被喷得来气,表情一狰。
语气呵斥:“是不一样,分心导致成绩完蛋这事儿,你是被迫的,但她有可能是被你拐的!”
陆轻眉头猛地蹙成一团,“我......”
喉头一滚,愣是把后续脏话憋回肚子里,一对咬肌却已经明显绷紧起来。
强行噎住自已后,陆轻越想越不对味。
收停脚步,他横眼瞪住倪恒,“你很牛啊?轮得着你和我说那些屁话!”
“......”
倪恒哽住。
他猛吸口烟,又仰面深深呼吸了几下,而后终于将眼神冷冷挪给蔑视他的兄弟。
那里清楚地滚动着一排大字:老子看透了!懒得和你缠!
两人对视了半晌,双双收回视线,又一起漫无目的地往前蹓。
一路无话。
倪恒一直在抽烟,姿态懒散;陆轻双手插兜,目光空洞。
又走出几百米,来到一处岔路口。
眼前穿梭的车流,仿佛一根根牵拉的引线,逐层松解剥脱了所有不坚定的伪装。
陆轻长长吁出口气,懈了劲,“我,我是有点想法。”
他徐徐将视线转向倪恒,神色一片郑重,“不过,我不会乱来,就是想,先在她那儿取个号。”
“呵——”倪恒瞟过去,冷哼一声。
陆轻听见装作没听见,继续好好说话:“总之,我有分寸的。”
这句一出,倪恒终于默不下去了。
“你有个屁!”他嘟囔一句,随后又提了点嗓,“这些年,你把老子的尺度越扯越高,反倒是你自已那分寸——”说到这儿,他又把音量压下来,“简直他妈越降越低。”
倪恒的批斗一开腔,恨不能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
倪恒的父亲倪健和陆轻的父亲陆康,不仅同两个年轻人一样,早年间是同学兼密友,后来,他们更是成为了生意场上最紧密的拍档。
当年陆轻父亲被捕,倪恒的父母却在那时出了车祸,他母亲当场死亡,父亲昏迷不醒。
后来,经过几次抢救,倪健的性命总算是保住了,但意识却始终没有苏醒。
从安市人民医院的重症监护室转出来后,这么多年,人一直躺在康复医院的神经外科病房,维持着植物状态。
原本倪恒父母也要被捕判刑,出了这样的事,刑是不用判了,但倪家的家产仍被尽数罚没。
一夜之间,倪恒从挥金如土的富家子直线沦落为一文不名的流浪汉。
倪恒所有未被牵涉获罪的亲戚都在老家,起初他们听从有关部门的安排,合计要将倪恒带回老家。
然而,年事已高的爷爷奶奶闻及此事皆病倒在床。
其他亲戚各有各家事,还要照顾病倒的老人,几乎无人无力再顾及倪恒,更不要提倪健。
他们凑着给了些微薄的贴补,也根本无济于事。
最终,倪恒固执地拒绝了亲戚们勉强的安排,他不肯走,更不肯扔下他爸走。
他叛逆不驯,不识好歹。
折腾了一阵,便再无亲戚、故人费力气搭理他。
倪恒自行辍了学,在网吧打工以及帮人打游戏赚些钱粮。
但那些钱也不过只够维持他一人的生计。
后来,被倪父的医疗费压得不行。
他硬着头皮不肯向人求助,开始接触赌球赌马打黑拳......赚钱。
陆轻残存理智,不许他碰,日日吼他勒他,但根本就阻遏不住。
那时,两人颓靡到废墟低谷,时不时就拳脚摩擦,直到倪恒答应绝不碰黄和毒,也愿意接受他的帮补,陆轻才无奈由了他。
然而,对兄弟严格约束的陆轻,轮到自已,却变成了另一副面孔。
恣意任性,装腔作势,放纵自弃,从一名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三好学生,越过越凡,越混越俗,终于成为了一个看不到半点出息的阴暗少年。
吃的、用的、学业、前途...但凡有关他自身的,就没一样能上他的心。
反正都是得过且过。
将就、差不多、凑合就行...就是他这些年来生存的代名词。
说到底。
倪恒不期而然发这个火,倒不是想对那何可大发什么良德之心,实在是,他对这种事情——有了阴影。
他本就不是块学习的料,家境优越时,也始终不学无术躺在学渣窝里混日子,走运吊车尾才考上个破高中。
如今,路走得歪了些,倒也算不上多么违和。
但陆轻不一样。
凭这小子的才智和成长势头,他本该是众星捧月、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未来可期、前途无量。
然而,再出色的人,一旦被拖累、干扰,心思放乱,终究还是会失去所有熠熠生辉的颜色。
退化成最灰扑扑、枯巴巴的样子。
陆轻的跌落,倪恒自知已无能为力。
蹉跎得久了,虽然很想看到兄弟重新振作积极面对生活的模样,但实际上他早就不抱希望了。
陆轻可能永远就这样苟且地活下去了。
无论何时想起这些,都有种种烂滋味泛上心头——懊丧、遗憾、怨悔......
总之涩苦难尝,不堪回首。
因而,如今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实不想再看到第二个被诸般俗事耽误学业的好学生。
倪恒眉眼间流露着一层悲凉,眼神里也透出一股怊怅。
他意所指,不言而喻。
陆轻在倪恒的啐骂间悄然陷入凝滞,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行了,不说这些。”他寡淡笑了下,抬手拍倪恒肩膊,“找地方吃碗面,下周我把钱取好给你,你去把下一期住院费交了。”
陆轻的眸子里涌动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暗流,不易察觉,却仍然被倪恒收入眼底。
那是只有在他这个兄弟面前才会流露的神色。
那是二人患难与共的烙印。
那是他们在共同度过的岁月里积攒出的理解与默契。
倪恒是个心大的,收到这份秘密语言,瞬间释怀。
“成。”又一秒转乐,长臂勾上陆轻脖颈,“我新发现一家,面贼好吃。”
-
十一假期最后一天,陆谦从北市回来。
中午到的,下午他就带着用自已的零花钱买的两盒北市老字号糕点去看奶奶。
奶奶在厨房做饭,陆轻开门,陆谦不声不响把东西放在桌上,去厨房和奶奶打招呼。
“奶,我来了。”
“小谦回来了?”老太太回头应声,看到孙子,眉开眼笑,“奶奶正好蒸包子呢,晚饭你就在这儿吃。”
陆谦答好。
回头走去客厅给她妈打了个电话报备。
他妈詹云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冷淡,让他吃完了就早点回来。
陆老太生了两个孩子,老大陆轻的父亲陆康和老二陆谦的父亲陆安,陆康做生意,陆安是公职人员。
后来,因涉及大哥陆康的案子,陆安被捕入狱,判了二十年。
入狱后,陆安主动提出来和詹云离婚。
詹云也没拒绝。
自从与陆谦爸爸断了夫妻关系,詹云就不再登公婆家的门,只有陆谦经常来探望奶奶。
早些年詹云还不太管儿子去奶奶家,不过后来她找了几个对象都因为陆谦这个拖油瓶告吹。
詹云倒是个有母性的,没有因此冷待自已的亲生儿子,只是将这恨意转嫁,开始反对儿子和前夫那边来往。
然而陆谦羽翼日丰,她还是管、总是阻止,却也管不太动、阻止不住。
吵累了、气饱了,詹云也就只有冷处理一招还使得动,儿子总算也能给个妥协。
挂了电话,陆谦被陆轻叫去他房间。
陆谦慢悠悠晃过去,唏嘘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他哥还能主动找他说悄悄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