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呢?”
长欢不禁追问。
莲子摇摇头:“我哪敢听完啊,不过依我看,两家婚事多半是有戏。”
也不待长欢追问,莲子就把户部侍郎来这见得谁、说了什么,一股脑地告诉了长欢。
原来黄德忠是楚国雍岳丈黄氏远房表亲。
今日是拜访中书舍人,聊聊家常叙叙旧。
“倒是没什么可指摘的......”
拜访中书舍人确实能得到一些朝堂上的消息。
莲子提出了一个特别关注的点,压低了声音:
“黄大人特地问了上任尚书的情况。”
长欢觉得对黄德忠的判断基本正确,剩下的就要看陆远青想清楚之后的谋划了。
包间的门突然被敲响,长欢神色一慌。
刚刚有些大意了,该先回百花深处的,但愿来人听不清她们的谈话。
随即镇定下来,“何人叩门?”
“长欢姑娘,在下李尧。”
莲子开门后就退到了门外,李大人直接走到桌前坐下。
长欢默默斟茶,斟满后将杯子推到桌前,“大人请喝茶。”
“近来可好?”
长欢心里对他的来意产生了一丝怀疑,却仍旧礼貌地回答:“尚可。”
“世俗对女子多苛待,女子过得往往都艰难一些。”
他幽幽的一句感慨,让长欢又是一愣。
随即回应他的话:“若世间都是大人这般透彻,女子的生活就没那么难了......”
李尧微微一笑,对长欢的恭维不置一词。
二人之间寒暄后就失去了可以交谈的话题,陷入到有些尴尬的境地。
只见李大人清清嗓子,表明今日的来意:“秦家和敬之在议亲了......”
长欢挑眉,为保女子名节,一般议亲之事都是私下商议,免得最后不成反落人口舌。
大家都知道的话,说明这事基本上成了。
心中有点苦涩,却没有什么立场和话语,留给长欢来站来讲。
“哦?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长欢姑娘有何打算?”
长欢喝了口茶,镇定自若道:“打算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
李尧却穷追不舍,“秦家是武将,秦家大小姐也并非好拿捏之人,到时候你要如何自处?”
“王大人若是迎娶秦家小姐,那我回我的百花深处就是。”
长欢看着杯壁的水珠出神,颇有种逃避的神色。
李尧深深叹了口气,“哪有那么简单?”
“楚国雍送你入府,你如何轻松离开?”
“秦家小姐若不同意纳你为妾,你就是通房和侍女没什么两样;退一万步她同意了,一日为妾,终身低人一等。”
“更何况王家重名,你就算守着敬之十年,二十年,你也等不来你想要的结果。”
长欢维持着面上的微笑,心里却是被人戳中了痛处。
“那依李大人来看我该怎么办?”
“离开敬之。”他说的果断,像是早想好了答案。
长欢叹了口气,“如何离开,如今不光楚国雍不答应,王大人也不会答应。”
他又给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回答——“金蝉脱壳。”
长欢起初没明白他说的意思,怎么个金蝉脱壳法,直到李大人继续说下去。
“大理寺多有曝尸荒野、无人认领者,无户籍者统一送到城外,有户籍者每年统一找户部注销,用她们的身份换你是最恰当的。”
长欢听着李大人的说辞,脑海里一闪而过。
哥哥的户籍是不是可以这样操作呢?
见长欢不说话,李尧以为她还在担心。
“自夫人逝去李某寡居多年,若长欢姑娘不嫌弃,愿意为姑娘提供避身之所。”
长欢恍然大悟,原来李大人是这个意思。
让自已用孤死之人的户籍,丢掉长欢的身份,甚至愿意留自已在府上生活。
他以身入局,以利诱之,为王樟延扫清一切障碍。
李大人对王樟延当真忠心!
长欢未等他说完就生硬地打断了他:
“在王家是做丫鬟做通房做妾室,敢问大人,在李家难道不是吗?”
今日的长欢簪了一支海棠步摇,她每每激动之时,步摇都在她的脸侧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摇摆。
李尧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户籍文书,有些踟蹰地说出自已真正的想法:
“李家并非世家大族,无势力辅佐,无家长监督,嫁娶自由。”
“姑娘若是愿意,入主李家自然是夫人,自然也没有其他诸多烦恼。”
长欢惊讶地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听李尧继续说道。
“此姚家孤女,年龄相当,家世清白,无父无母,无兄无姐,栾城人士,地远人稀,最为合适。”
她的面上满是吃惊与嘲讽:“为保王大人一世清名,李大人你竟肯做到如此地步?”
长欢不禁感慨李尧当真是忠心耿耿。
“并非全是为了敬之,也是为了.......”
李尧在思索,该怎么说出多日以来的悸动。
起初见她,并无什么特别的心思。
只是觉得敬之此举并不明智,更是颇为放浪,对她的态度是疏离中带了一点鄙夷;
慢慢相处才发现,人不可貌相。
仅凭外貌就给人打上祸国祸民的烙印,对其是不公平的、有失偏颇的;
她果敢、机敏、治下井井有条、对外彬彬有礼,若生来是男子,上阵杀敌、清谈辩论亦非不可;
敬之是要走位极人臣之路的,以她的身份留在他身边只会成为这条路上的绊脚石。
于敬之于她、于公道于情理都不该是这个结局。
所以他动了恻隐之心,搜罗了几个合适的户籍。
一直等到了现在——这个合适的时机。
“并非全是为了敬之,也是为了能够照顾姑娘。”
长欢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带着怀疑的态度审视着李大人的神色。
却发现他异常认真,仿佛即刻就要立誓一般。
长欢的怒气渐渐消失,打算心平气和地同他探讨一番。
“大人好意,长欢心领。”
她示意他听自已说:
“长欢以为,女子并非嫁人这一条路,上古以降,岁月沉淀。”
“女子可以一呼百应、征战沙场,书写武学传奇;”
“女子可以引经据典、著文修史,构筑文学榜样;”
“女子可以行医治病、悬壶济世,开拓医学道路;”
“有手艺、有才华、有头脑女子就能推翻压迫、养活自已。”
“与其在后宅谨小慎微、蹉跎一生,为何不敢走出去活他个肆意鲜活呢?”
“都道女子柔弱,需要男人庇佑,确实如此,女子没有男人的力气、女子在外有诸多顾虑。”
“但女子并非不能成事,女子也想从四方的院走出来,看看更辽阔的天,听听更多的声音,品品人世间更美的风景。”
“长欢斗胆,想要为天下女子出一份力。”
一番话,虽说得冠冕堂皇,但确实发自肺腑。
栖霞学宫招揽天下学子,却没有收过一个女子去求学;
女戒女训教导女子守规矩、知礼教,却没有一部教男人的;
伺候公婆、养育子嗣似乎天生就是女子的任务,却将男人完完全全排除在外.......
世俗的不公延续很久了。
听完长欢一席话,李尧只觉得自已又低估了她。
既然青楼女子身份不算什么,那么男人的心更不算什么。
说出这么一番话、又敢为天下女子先的人。
怎么可能被一方庭院给困住呢?
原本担心她为情所困、为势所迫,做出些身不由已的事情。
如今看来,这担心明显有些多余。
李尧有些释然了。
“是李某唐突了,那就祝姑娘早日达成心愿。”
心中油然而生一种以前不曾有过的敬佩感。
长欢也欣慰于李大人并没有出言反驳,而是认真听过后,真心诚意地祝福了自已。
“那就借大人吉言。”
长欢学着男子作了个揖,李尧轻轻一笑。
外面月光如水,洒在青石板路上,与坊市两旁的灯火交相辉映,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