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粥加了满满的料,长欢推门而入。
一声“哥哥”还未唤出口,就被眼前一幕惊得喉咙发紧。
他的胳膊无力地垂在地上,手腕处在往外渗血。
地面上一大滩血迹,像潮水一样涌来。
“哥!”长欢冲过去,拿过手巾给他止血。
探了探鼻息,还有气。
杜神医也匆匆赶过来,从长欢手里接过人,摸了摸脉搏。
看了地面的血迹,还没凉还有救。
遂从包里拿出银针,在几个关键穴位刺了几针,用温水给他送服了药丸。
“这就是我提醒你的,最怕出现的情况......”
长欢在一旁记录药方,交由莲子出去抓药。
这时长欢才看清哥哥左手紧紧抓着的那枚钗子。
是刚才从自已头上拿走的吧。
那钗子钝得很,一下一下划开自已的皮肤。
哥哥你是有多坚决,又该有多疼啊?
直到此刻,长欢的眼泪才开始决堤。
也不再控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多亏杜神医几针下去,还魂了大半,手腕的血也止住了,却迟迟不见他转醒。
“我哥什么时候能醒?”
杜神医将长欢叫出去说话:“不好说,他一心求死,今日虽勉强救回,可精气流失太多,他很难清醒。”
“那神医可有别的法子?”
“我先用大补的汤药吊着他的精气神,至于能不能有用,就看今夜了......”
连杜神医都这么说,长欢才肯认清现在的处境。
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卷土重来,捂住嘴背过身去。
杜神医长叹一声,“丫头,你多和他说说话,他还是有意识在的,说不定能唤醒他?我去煎药,有什么事喊我。”
长欢木讷地点头。
地上的血还没来得及收拾,长欢转身拿起一块手巾,蹲在地上开始擦。
一块白色的手巾很快就被血迹浸湿。
长欢默默换了一块,豆大的泪珠滴落在血泊里,转瞬就被血水包围。
“哥,现在干净了......”长欢蹲得腿都有些麻了,撑着站起身,净了手,就坐在榻前。
安安静静地看着虞弈琛的脸。
他本就瘦弱,现在更是苍白如纸,
“哥,你记得娘亲的拿手菜吗?”
“没错,桂圆莲子粥。我小时候体弱,脾虚,经常肚子疼,娘亲就只让我吃粥,顿顿吃早就吃够了,我就央求你给我带鸡腿,结果鸡腿被院里的大黄叼走了,你还被爹爹一顿教训.......”
“从小我就是惹祸精,你总是护着我,替我收拾烂摊子......”
“你还记得你去栖霞学宫,我也想去,爹爹就去求了个人情,让我假扮男装,那时候我肥肥小小的,当真像个男孩.......”
“哥哥,你还记得隔壁的万宁姐姐吗?我一直觉得你俩青梅竹马,很是般配,可虞家灭门那年她家也受了牵连,听人说她去茅山修道了......”
“临安君你记得吧,换做以前我都敬而远之,但我现在不得不接近他,他阴晴不定,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十分危险......不过他也算做了一件好事,帮我救出你。”
长欢握着他的手,从小时候开始讲起。
讲爹爹娘亲,讲同修同袍,讲吃喝打闹。
讲他不在身边自已都做了什么,喋喋不休,语无伦次。
从下午讲到傍晚,从傍晚讲到夜深。
口干就喝一杯冷茶水,接着讲下去,似乎就要这样讲到地老天荒。
看似是无用的事情,但那是长欢的希望,是她为哥哥做的迟来的努力。
可他并没有回应,甚至连一个皱眉,一个抽动都没有。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出现了一缕霞光。
长欢无助地看了一眼外面,像是下定决心后的释然。
“哥,虞家灭门以后,只我孤零零地活在这世间。”
“我无数次想要死掉,但我不能,因为家人的死换来了我的生。”
“背负着血海深仇让我彻夜难眠,我就去问佛祖,为何此生如此苦难?”
“佛祖无言,我亦无言。”
“我就换了个求法,从那时起我时常求佛祷告,让我的亲人活下来,哪怕就一个也好,哪怕是大黄也好........”
长欢哽咽到无法言语,缓了缓继续说道:
“直到我在谢家看到你,那一刻我觉得佛祖显灵,是我的祷告有了回音,我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救你,有你在,这世间就有人能共情我的痛苦,能替我扛起一半责任。”
“知道谢三对你的所作所为以后,我恨、我愤怒、我宁愿和你交换,但我只能忍,我还是依偎在别人身上的菟丝草,我没有与他们抗衡的能力。”
“天知道抱住你的那一刻,我是多么开心,天知道见你戒药难受,我是多么难过,天知道见到一片血泊里的你,我是多么绝望......”
“哥,如果你能选,你该是宁愿死在当年吧?这样就不会受后来的屈辱了.....如果不是再见到我,你也不会再坚持这么多天吧?”
“我突然就明白了——留下你原来是我的私心。”
这私心只会让你更加痛苦。
“没关系了哥,累了你就睡吧。你去找爹爹娘亲,告诉他们不用担心我。我会好好活着,替那些死去的亲人好好活下去......”
泪水盈满眼眶,一滴滴落在虞弈琛的手背上......
哥哥最爱干净了,长欢轻轻擦干。
最后对着哥哥笑了笑。
“你我都要好好的,也算全了这一场兄妹情深。”
就让虞家的一切,留在当年吧。
转身推开门向外走去,朝阳缓缓升起,照在人脸上。
可长欢没有感觉到丝毫的暖意。
脸上明明在笑,眼睛却是在泣血泪流。
三生送来两个大箱子给长欢,说是王樟延送的丹参、紫参,还有栖霞盛产的其他药材,若是不够随时通知他再取。
长欢轻声道谢:“多谢王大人,不过用不到了......”
她双目无神,浑浑噩噩地向外走去。
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地。
像是要走进那无尽虚空里,自此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