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磨磨蹭蹭钻出了狗洞,随后整装待发。言寻今在言墨玉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也不吵闹,除了手腕上时不时传来的银铃声,她显得安静极了。
李朝不可谓不是炎纪盛世,你站在渡桥上往回望,华灯初上,近处尚是拱桥连廊,船坞花楼。再往远眺,是顶可入云霄的大雁塔,一片片的钟鼓楼鳞次栉比地矗立在这片繁华的土地上。
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帝惊。明月半隐在云雾之中,缥缈难寻,而更远处,是高低错落的群山。·
言墨玉寻着计划好的渡口方向,冷不丁的,身后那个安静了许久的声音说:“姐姐真是不知道危险,大半夜一个女孩子出来就不怕遇到歹人吗,幸好有我为你作伴。”
“照你这么说,两个女孩子就安全了?”夜色如醉,言寻今看到了远处一点明亮的渔火,是她事先安排好的船家,她心中一喜,快步向那走去。
那位掌舵人看到言墨玉,招了招手,言墨玉带领着言寻今上了渔船,随后她又悄无声息地拿出一袋银两,轻声道:“还望陈师傅好生把我们带到玉坤山附近的驿站。”
船家摆手示意不用言谢。
这位船家姓陈,言墨玉特地打听过,这位陈老头本是冀州河坊人氏,因冀州动荡不安,便辗转来这京城富饶之地,靠着亲戚打点了关系才得以在此维持生计。
做了两年多,陈老头渐生退意,竟想回冀州去了,说是妻子的坟墓在那,怕妻子孤单。陈老头虽是年事已高,却因为多年的经验,掌得一手好舵,船身稳当,并无不妥。
“陈师傅,冀州偏远又纷乱,您要是想找个地方养老,京城未必不可。”
“多谢姑娘好意,姑娘是我最后一位客人,给得钱也足,够我在冀州安置了。那是我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若是要入土,也得葬在河坊老家,古人常言落叶归根如是矣。”
其实言墨玉之所以会找到这位陈老头就是因为他也要离开京城,她敢肯定,她一旦擅自离家,不出两日,爹爹就算联手大理寺把京城翻个底朝天也会找出她的蛛丝马迹。
像这种渡口驿站更是第一盘查点,为了杜绝后患,她只能找陈家老头了。
两人便这么坐上了渔船,一人坐一边,干瞪着眼。
言墨玉觉得言寻今可能会问些什么,她在一路上把想好的话术都罗列了一遍,可言寻今就是不发问,她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时不时看看波光粼粼的河面。
也是,她向来如此,有时候你觉得她什么都不知道,有时候你觉得她或许什么都知晓明白了,但是她却闭口不言,装糊涂,就是这样陪着你,赖着你。
只有她,是言墨玉重生回来的变数。
“言墨玉果真是要去找付桑。”小星星的声音从脑海传来。
言寻今用手撑着下巴,含糊应了一声,便迷迷糊糊的闭上了眼。身边是河面泛来的带着青草味的微风,挟裹着若有若无的桂花香,船夫拨开水面的“哗啦”声,都让言寻今昏昏欲睡。
言墨玉和言寻今在玉坤山最近一处的驿站落脚,这也是言墨玉事先安排度量好的地点,为的是能与付桑在此处打招面。她早就想好了,如果付桑要去冀州随行,必定会经过此处。
晚风拂面,夜色如醉,言墨玉只手扶着二楼的窗沿,神色晦暗不明。
前世,在宫中之时,她特地派遣密探调查过付桑的身份,得知她是南国的亡国公主那一刻,她的心情很复杂,有着为李盛的担忧,南国余孽苟延残喘,接近他一定是居心叵测。
再有,她也有些畅快,若是告诉李盛这个消息,那么像李盛这样爱憎分明的人一定受不了旁人怀有目的刻意接近他,到时候他的心应该就会重回她这里吧。
可是,谁想而知,当时兴冲冲跑到乾坤殿告诉他这个消息的她不过是一场笑话。
她还记得,那时乾坤殿外头的李公公说:“殿下与明妃在作画,不让旁人打扰,还请言贵妃退下吧。”明妃是李盛亲自给付桑的封号。
“李公公!还请通传一声!我是真的有要事相告,我知道打扰皇上雅兴不好,还请公公帮帮忙。”言墨玉塞了一锭金子在李公公手里,眼神恳切。
“言贵妃,你这是……好吧,小的冒着有违圣令的风险去通报一声吧。”他这样说着打开了乾坤殿的大门。
随后李盛确实让她进去了,还记得她踏进乾坤殿的那一刻,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栀子花香,当时她觉得奇怪,李盛的寝殿内一般熏的都是龙涎香,后来才知道那是付桑喜欢的香。
当时她抬头看到李盛正握着付桑的手教她作画,两人交颈耳语,如同一对璧人,所有旁人的出现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她顿时有些慌张,不知从何而来的局促让她咬紧银牙。
她硬着头皮将付桑的身世揭露,好像还说了一句:“还望陛下明察,此等身份敏感,居心叵测之人怎能安然留在陛下身边!”
可谁料,李盛只是轻抬眼皮,手下的动作并未停,他淡淡开口:“明妃的身份朕自然知道,她早就向朕坦白了……”
他居然早就知道了!
“倒是言贵妃你,身在宫中,手腕却不小,这样隐蔽的消息都能打探出来,看来……言家的手是越伸越越长了啊。”李盛这样慢悠悠地说着,才漫不经心地抬头看向她,他的声音深沉如幽潭之水,却让她的心揪起来,如有蚀骨之痛,久久呼吸停滞。
“陛下……”言墨玉不可置信,她不敢去直视他的目光,也不敢去看付桑是什么反应,她当时只觉得自已是个绞尽脑汁想换取夫君一丝回心转意的妒妇,颜面尽失。
言墨玉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微不可闻,有时她觉得带着前世记忆的她何尝不是一种痛苦,前世种种,只有她记得,只有她还清楚那些如同跗骨之蛆的痛楚。
记忆,每日每夜都寻着不同时机登门造访。她又一遍遍安慰自已,只有恨意和不甘才能深深铭记在心,才能让她至今所做的一切都有个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