绸坊里一位仪态雅正的老妇正抚摸着一块红色绸料，爱不释手，一旁的老板娘口若悬河地在介绍着。
“烟大老爷给出了阁的闺女选的生辰礼物，当然是这个织金妆花织成衣料最能显示大户人家的风范，婆家不敢低看一眼。”
老妇仍只摸并不言语。
一旁的丫鬟接话道：“好是好，但这价钱也好啊，周娘子能不能便宜一点。我们夫人不止要这一匹。”
“多的我也没有了。”周娘子双手一摊，“夫人，您眼光太好了，您手拿的这件是本店的镇店之宝，仅此一匹。”
“啊？只有一匹，你就是没货可选了？”丫鬟道，“夫人，今日您看了一整天了，也乏了，明日我们再换几家看看吧。”
“唉，这个小丫头，你可知道这种质量的织金妆花织成料，如果我彩云斋没货，整个西京城都不会有货。”周娘子道。
“如果想货多有得选的，这里有好几匹天水碧，也是上好的料子。”周娘子从柜子里抬出几匹浅青色的料子放在台面上道。
“不要，不要，我们夫人要的是大红织金妆花，你拿这天水碧来忽悠谁呢？”丫鬟连连摆手。
“巧燕，不得无礼。”贵妇轻声喝止：“周娘子，这匹织金妆花料，我们定了，麻烦明天送到烟宅。”
“夫人，做您的女儿真是有福气的了。好！我马上给您包好，明早一定给您送到府上。”周娘子喜形于色地道。
站在门口的展亦灿，眼角湿润。
刚进门的那声差点喊出口的“娘亲”卡在嗓子眼里一直卡到现在才慢慢放下。
她怔怔地看着曾经的母亲付完银两，在丫鬟的搀扶下向门口走来。
经过门口，老妇扭头看了一眼立在门边的展亦灿，眼晴里有一抹似曾相识的惊喜和疑惑。
展亦灿看着母亲望向自已，却不知如何回应，生怕任何不得当的举动惊扰到她，只能强忍着眼里的泪花，就这样呆呆地目送母亲走出门外。
母亲走到门口的轿子前，似还在回忆刚刚遇见的人，再次回头看了她一眼后，才登上轿子离开。
“唉呀！两位让你们久等了，招呼不周！请问你们是给哪位东家来置办东西啊？”周娘子收好银两，满脸堆笑的迎了过来。
展亦灿和丹红两人一身小厮打扮，老板娘看见了便这样问道。
“老板娘，您看一下这件衣服上的破洞，你们可以补吗？”丹红把手里抱着的包袱送过去。
“你们进错店了吧，我这里只卖匹缎，不缝补衣物，你们要缝补衣物可以出门右拐，那边有专门的织补手艺人。”周娘子连连摆手，用略显嫌弃的语调回道。
展亦灿缓缓踱步到一匹天水碧料子前，用手摸了摸料子。
“周娘子，您的天水碧去年囤了不少货，押进去不少银两，现在正发愁销路吧。”
周娘子面部表情微微一滞。
“这位小哥，您是从哪里听到的小道消息。我们彩云斋怎么可能错囤货，只怕您的消息有误。”
“周娘子，您这天水碧的料子质地真是不错。只可惜，朝中言官，硬拿料子说事，将前朝亡国的罪名，生生与这料子扯上关系，使得一年来这布料的销量一落千丈。”展亦灿摇了摇头，无奈地道。
说到这里，周娘子的火气一下点上来了，“谁说不是呢？不知道是谁说这天水碧是亡国之料，这一下子达官贵人们都不敢穿这个料子了。”
“不过，你一个小厮，怎么会知道绸缎行当里的事情？”周娘子上下打量着展亦灿道。
展亦灿微微一笑。
她当然知道，那年她的绸庄里天水碧也一度滞销，不过当年她的货并不多，并未对生意形成什么影响。
而她的竞争对手彩云斋就不同了。天水碧的料子囤了许多，元气大伤，周转不灵，濒临破产，到处寻人低价出兑。
最后她出手收了彩云斋，一下子坐拥西京城最高档的两个绸庄，成为在城里垄断一方，毫无竞争对手的高档绸庄大老板。
周娘子退出西京城绸行，远走他乡。
得了彩云斋后她才发现，这绸庄真是个货真价实的好货，有自已的织坊和工人，专事缂丝工艺的良匠就有好几名。
今天紧急的补子修补工作，她才会第一时间想起他们。
“敢问两位在哪家当差，可有什么内幕？”周娘子眼珠一转，话锋一转。
“我们爷在朝中做官，内幕倒是没有，只是我们这些小厮平日里耳聪目明了些罢。”展亦灿微微一笑。
周娘子收回探究的目光，笑道：“好吧，看在和你有缘的面上，你绕了这么多话，当真只是为了修补一件衣服？”
丹红赶紧把朝服拿到周娘子跟前，“正是，爷的官服有小许破处，看周娘子这里的能工巧匠们能不能补上一补。”
“这补子看上去像是三四品武官的啊。”周娘子低头喃喃道，“这西京城三四品的武官家，小厮能着你们这样档次府服的，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我冒昧地猜一下，是不是安阳侯府或者德庆侯府上的。”
“周娘子果然好眼力。”展亦灿道。
周娘子脸露得意之色，“那当然啊，这城中贵胄美眷，都是我们的金主，没这个眼力劲儿，怎么开得了这个铺子，做好这门生意。”
“您看这好织补吗？”展亦灿问道。
周娘子对着灯光仔细看了看，“这破损之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看上去有细齿印，应该是鼠类咬过的痕迹吧。”
“正是。”
“这可得良匠织工手工来补，一条经线一条纬线的一根根修补起来，怪不得你们会出来找我们修补，你们府上针线房里的人，断是没有这个手艺的。”
“不过修复时间可能要久一点，你今晚找过来，可见你这衣物要的时间紧迫。时间上你们有什么要求？”周娘子道。
“这衣物，您看至少需要多长时间才能修复？”展亦灿认真问道。
“为慎重起见，你稍等，我到后院去问一问织工后回复你。”周娘子麻利地收起朝服离开前店。
丹红站在那几匹天水碧前痴痴发呆：“展姐姐，这料子像水凌凌的波光一样美，它真的不是吉物吗？”
“嘘，在外面可别叫姐姐，我们俩现在还着着男装呢。”展亦灿赶紧制止。
“怎么说呢？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布料的命运大抵也一样吧。”展亦灿若有所思地回道。
“什么意思？那就是说它并不是不吉之物？”丹红憧憬道：“这么漂亮的布料，做成裙衫一定很美吧，真想买一匹回去。”
展亦灿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着摇了摇头，“那就要早点买，后面保不齐哪一天就洛阳纸贵了。”
话一出口，展亦灿突然怔住。
天水碧洛阳纸贵？是上一世的几月几日？现在又是几月几日？
她忽然一个激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