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十年秋。
安阳候府。
产阁。
纱帐外,稳婆正命一众丫鬟婆子送来热水取走血水。
纱帐内,一位女子发丝湿透,紧贴脸颊。
刚小产完的她,虚弱不堪地躺在床榻上,气若游丝。
一个婢女从门口跌跌撞撞跑进屋内,一膝跪在榻边。
战战兢兢地道:“二奶奶,侯爷说他不过来,今日的一切都是您咎由自取。”
“他不治您的罪就已算念及旧情,是对您莫大的宽恕了。”
此时,这名唤作二奶奶的女子大脑一片空白。
一刻钟前,她刚从昏迷中醒来,看到屋内的陈设,周遭的仆众,感觉自已仿佛在梦中。
前一秒还在马蹄下的她,这一秒是在哪里?
婢女的话音刚落。
门外,一道冷冷的女声也传入耳中。
“那夭折的男胎,赵嬷嬷带人速去安埋掉,再请家庙里的师父念几日《地藏经》,这事就算结了。”
“展姨娘......”门外女声顿了顿,“如实在不愿服药,就随她去吧。”
屋里的一众婆子婢女噤若寒蝉。
片刻后,女声接着道:“今日大家也都见着,不是侯府不给她医,也不是我这个主母苛待小妾。”
“请来太医为她诊治,可是她自已却连药都不吃,硬把这命往阎王殿里送。”
床榻上的女子立时清醒几分。
不对,这不是梦境。
她。
曾经的安阳侯府当家主母烟锦瑟。
重生了。
似重生在二十年前。
那个侯爷无媒无聘从外带回来的,只入侯府大半年,便血崩而亡的贱妾展亦灿身上。
上一世的今日,便是她的死期。
刚死过一次,怎么能接着再死一次!她猛地惊起。
保命第一,她得活命!她不能死在重生后的第一刻!
她迅速记起上一世,贱妾展亦灿难产而死的原因。
是怀娠仍然嫉妒,性急怒多,肝火大动,小产后又拒服药饮,终致血崩而亡。
想到这里,她急向跪在榻前的婢女吩咐道:“快,快把那生化还回汤并益母草炼鹿角丸给我端过来......”
“还有......胡太医是否还在门外,一并叫进来。”
婢女抬起头,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床榻之上的展亦灿。
半个时辰前,展二奶奶还打翻了她第四次呈上来的药汤。
寻死觅活要见侯爷,情绪激动以致晕死过去。
怎么醒来就突然性情大变?
但她还是领了命,起身行至门外。
“少夫人,二奶奶刚吩咐奴婢给她端药过去,还请胡太医也进去。”
婢女放低了声音,向立在此处的侯府主母回道。
刚朗声施完令的侯府主母,此时表情一滞,眼睛里闪出一道微微的精光。
这一世的展亦灿,竟没有按自已上一世的剧情走?
上一世的她明明是以拒绝服药为要挟,想要得到侯爷的谅解。
未曾料到侯爷绝情如斯,罔顾她的性命,她赌输了,死在了今天。
对,就是主动求死。
与今日的展亦灿一样。
怎么这一刻,剧情有变?
这一世,她重生为正妻烟锦瑟,前面的剧情丝毫不差。
新婚当月,侯爷就从外带回乐伶展亦灿抬为小妾。
但好景不长。
不到大半年,展亦灿就因在荷花池上泛舟推了通房丫鬟昭景姑娘下水,而被侯爷彻底冷落。
今日小产,也如上一世一样。
侯爷毫不在乎怜惜。
宁可整日呆在等风轩里,也不来产阁看望一眼,过问一句。
按照这般演绎,现在马上就要到展亦灿下线的时间。
这一世的展亦灿出身亦与上一世一样。
自养婴堂里被卖与商贾沈家为乐伶,诗词文略不通,只学得一手魅男之技。
色诱侯爷,博得了一个入府的机会,一招即中,逼得侯爷扶她上位。
但行止无状却被府众排挤,又作又闹终究失去侯爷的偏爱,拿人命作儿戏更没了自已的孩子。
就在刚刚被名医胡太医宣判死刑。
展亦灿啊展亦灿,人生如逆旅,你倒真倒行逆施般走到如今这步田地。
命数已到,此生已去。
几碗汤药,又怎会逆转乾坤?
还不如早点投胎得好。
想到这里,侯府主母嘴角勾起一抹讥笑,眼眸轻旋,朱唇微启:“去吧,就按展姨娘说的去办吧。”
婢女略显吃惊地看了侯府主母一眼。
转过身去端来汤药,又在门口抱厦里引来太医。
躺在床上的展亦灿,此时虚弱至极。
看到婢女端来的汤药,已全然不顾任何形象,一把薅来一饮而尽。
胡太医被请进来还没坐稳,展亦灿亦迫不及待地从红绣幔帐中伸出手去。
很快屋子里的婆子丫鬟们便忙开。
但不再是忙于不久前的劝展亦灿吞药、饮药,而是在展亦灿的催促下,忙着去找药、抓药、煎药......
产阁里到处乒乒乓乓,乱作一团,此一时彼一时的景象就像瞬间翻了个天。
胡太医、少夫人及一屋子围观的一众婆子妈妈们,见状纷纷摇头的摇头,惋惜的惋惜,嗤笑的嗤笑,表情各一。
不再逗留,相继离开。只等再次返回时是给展亦灿收殓下葬。
产阁里的仆佣在展亦灿有气没力的指挥下,奋战了一夜。
第二日,在一片人仰马翻,东倒西歪的奴仆中,展亦灿悠悠醒来,呼出了重生来的第一口长气。
真好,活着真好。
展亦灿此刻眼泛泪光,周身通感泰,大脑清明。
她明白,这一刻,她终是续上了命。
至此,展亦灿心中大石落地。
但下一秒。
她突然感怀:那上一世展亦灿的失持子边烨泽,这一世竟没有好好诞生下来?
可怜了上一世她与这孩了二十年的母子情分。
她一时顾念起来,心痛不已。
突然,她像想起什么似的,下意识地用手摸向鼻冀。
果真有一粒米粒大小的突起!她心中一惊。
忙摇醒趴在她床边打盹的婢女。
婢女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看见目光聚神的展亦灿,吓了一跳。
“去,把镜子给我拿来。”展亦灿急切地道。
婢女表情有些嫌恶地起身,去妆奁边取来铜镜。
接过铜镜,展亦灿深吸一口气,慢慢把镜子举起。
面容在镜子里,从下至上,一点点展现。
颈脖,下巴,下颌......
肤若凝脂,朱唇皓齿,鼻若悬胆......一粒芥菜子大小的朱砂痣,生在左边的鼻翼之上,似乎别添一抹风情......
展亦灿的手一抖,镜子差点摔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