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厢,人高马大的大马抱着柔弱娇小的祝妹,疾跑着将她送到了张大夫的医馆。
张大夫是附近最好的大夫,不仅医术高超,还医者仁心。
他看病从来不问出身,无论是世家还是官员,无论是农人还是商户,甚至是所有人都看不起的奴隶,通通都一视同仁。
张大夫见大马抱着祝妹急匆匆跑来,还以为对方出了什么事,连忙吩咐正在煮药的阿花将人请到了最里的休憩室里躺着。
可当他为祝妹诊脉后,人都麻了。
小姑娘人昏迷着,这胎却稳得跟头牛一样。
可看诊的都是熟人了,张大夫也没戳穿,替她开了副安神药,点了安魂香,便退了出来。
留她好好睡一觉。
他出来看到一脸焦急的大马,还心生感慨——
这两人都是老熟人来着,一个是小荷照顾已久的姊妹,一个是她爱慕多年的夫婿。
当年大马被马匹踩踏,重伤濒死,还是小荷在这里三跪九叩求的苏神医。
他是亲眼见着小荷如何整夜整夜地照顾大马,如何跪遍了青州街坊里的子钱家,只求向他们借印子钱。
她的膝盖跪烂了,她把尊严打碎在了泥地里。
在许多个幽幽的良夜里,他都有听到她的歌声,她唱着不知哪里流传的童谣,守在大马的病床旁。
可以说,张大夫见证了一个少女所有的滔天爱意。
后来小荷在还债路途失踪,张大夫还偷偷替小荷给那些子钱家抹过账,那些人这才没有找刚刚苏醒的大马算账。
休憩室里睡着的祝妹,当年在小荷失踪后,还回回跑到他这里拿药。他按照小荷留下的嘱咐,每次都把药调得好好的,还忍着肉痛往祝妹的小篮子里塞野山参。
这可是他为着和小荷的那点情谊无偿塞的。
后来大马病好了,这小姑娘就不来了。
一晃都快三年没见了,没想到今日又碰上了。
“嘿嘿,你小子,没想到你小姨子也怀上了。”张大夫蹲在门后的水沟旁,明明是一个俊秀的后生,非要抽一口水烟。
“你和你家小荷,啥时候有啊?”张大夫一副娘家老前辈的模样,看着门前游过的小鸭子,嘿嘿问道,“到时候记得来看诊,我给小荷全程坐稳了胎!”
那大马听到小姨子这称呼,先愣了一下,低下头说道,“里面的不是小姨子,是我家娘子。”
扑通——
水烟落到了地上,张大夫怔忡了半天,才一寸寸回过头,“你说什么?”
“张大夫您误会了,祝妹才是我家娘子。”大马好声好气辩解。
他这个时候不能当懦夫,祝妹有大恩于他,而他和小荷已经断干净了。他应该对祝妹,以及祝妹肚子里的孩子真正负起责任。
“你俩,啥时候开始的?”张大夫凉凉地斜了大马一眼。
大马没有察觉到张大夫异样的情绪,“很久了,祝妹于我难以忘怀的恩情,我不应辜负她。”
张大夫奇怪了,前段时间见到小荷,她不是还说,就要和大马成婚了吗?
怎么到了大马这里,就是早就和休憩室的小姑娘在一起了。
张大夫心头有一股火在蹭蹭蹭往上窜,但他还是能冷静地询问,“她于你,有何恩情?”
大马本就苦闷,听着张大夫这样说,忍不住去倾诉。
毕竟当年那些药还是张大夫开的,如果是张大夫,一定能明白他的苦衷。
“您可还记得当年我落马重伤?”大马问道。
张大夫的拳头,在衣服下面握紧了,他看着又游回来的小鸭子们,心境变了,仿佛那是一群油酥鸭。
“当然,你当年伤成那样,我可救不了。”张大夫的声线,在平静里狠狠平静着,“还是我师兄替你看的诊,他诊金贵,你的药费更贵。”
大马一阵恍惚,心头一瞬间充满了对祝妹的一腔柔情,“是啊,连我都难以想象,祝妹为了救我,付出了多少……”
“哪里像小荷,一看我不行了,就自顾自跑了。”大马垂眸自嘲,当年明明她才是自已的爱人,最后却要祝妹为她兜底。
之后,还做了那般伤害祝妹的事情。
张大夫快呼吸不过来了,他瞪着又游过去的鸭子们,仿佛在瞪酸萝卜老鸭汤。
“你说说,她是怎么救你的?”张大夫没有立马拆穿,他就是想知道,一个人的谎言,到底有多么无耻。
“大夫您不是知晓吗?”大马奇怪,“她三跪九叩苏神医为我诊治,借遍了所有人为我筹药费,还亲力亲为地照顾我,彻夜不睡自已累得双唇苍白,晕倒了过去……”
“那段时间,小荷跑了,我又伤了,只有她……”大马深情回望,仿佛隔着白墙,望见了躺在床上的佳人,“孙林总管警告过我,祝妹为我付出了太多太多,我不能辜负她……”
“甚至,她还为我煮野山参粥,那野山参,是她每天天不亮,就去附近的山中挖的……十个手指头全都挖出了血……”
就在门前那群鸭子全部变成红烧鸭的那一刻,张大夫终于再也忍不下去了,他站了起来,先是掸了掸衣服上的灰,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一拳打在了大马脸上。
“不要仗着你不是人,就可以为所欲为!”张大夫一个瘦弱医者,力气还是很大的,“那野山参是你爹我,看在小荷的面子上送的!”
大马骤然被打,直接跌坐在了门前。
他被打得很懵,心底有气,更多的是听不懂张大夫说的话。
什么叫野山参是张大夫送的?明明那野山参是祝妹……天不亮就去山上挖的……
他还记得她一口口喂他粥时,她温柔又害羞的表情。
还记得孙林在他们旁边打趣,说是祝妹熬了多久的粥,这情谊他怎么能还得了。
“三跪九叩的是小荷,借遍所有人的是小荷,在医馆彻夜彻夜照顾你的也是小荷!”张大夫不顾一切地怒吼,把拳头打在了大马脸上、身上。
这年头,读书人也是要略通一点拳脚的,不然出去真的很难混。
大马本可以反抗,可他听着张大夫的话,浓眉紧紧皱起,他怎么也听不懂,听不懂张大夫的话,什么叫……什么叫……
那些都是小荷做的?
这怎么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