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霖并未立刻离开千镜司,他虽然想走,不过被眼尖的扶央拉住。
千镜司中那不断飞入的信愿单本就成了麻烦,再加上来了这几位大神,扶央生怕昊霖这回走了,下一回他再游山玩水捉不到人,干脆还是一切事宜皆当面办妥算好,也好请昊霖做个见证。
玉蕊花亭并不大,一行人坐进去便显得更加拥挤,几朵花枝被官听撩上亭顶,阳光透了进来,恰好落在抱臂斜靠在亭柱的容戈身上。
浅金色的光透过银色卷翘的睫毛,照入暗银色的眼瞳中,他似乎随身携带着冷意,自入六角亭内,坐在这里的人都觉得浑身发凉。
扶央朝他看去最多次,她原以为容戈应当是这些人中最麻烦的,可实际上他很安静,从始至终未出只言片语。
扶央想这样的性子也没什么不好,日后或许不会帮她做事,但也不会主动给她添乱。
揉着微微发疼的手臂,灼热感正逐渐消散,扶央思索着给诸位在千镜司里安排他们平日所要做的事情。
陆行风原在离上宫办事,三界往来密件皆通过他的手,入过他的眼,他办事也是这些人中最牢靠的,所以扶央予他要职。
“日后人间信愿单的筛选便交给陆仙官了。”扶央道:“这些日子千镜司一直是我一人打理,飞入千镜司的信愿单数不胜数,可有些实在荒唐可笑,有人割破了手指许了个希望涂药后不疼的愿望都能化作信愿单而来。日后凡此类信愿,便撤了去,陆仙官选万千信愿单中真正要紧的再呈上案来。”
昊霖闻言一怔,不禁朝千镜司正门看去一眼,疑惑道:“真有这种小事化作信愿单飞来?”
扶央蹙眉:“我骗你作甚?也正因如此,我才会忙得不可开交,甚至还有孩童希望能在回家路上捡到一条小狗带回去养这种愿望,我也见过不下百回了。”
金九珠哎呀一声:“怪哉!也有人奉请龙王求雨,一般都是某地干旱数日,影响庄稼收成,又或是成灾成患,此类求愿才会被我父亲瞧见……”
扶央呵呵一笑:“我也看见过来我这里求雨的。”
“为何求雨?”
“他是个世家子,不爱习武,只要下雨演武场便关门,所以他求我为他连下一个月的雨,好让他松快松快。”
金九珠:“……”
昊霖也十分无语,这些无用的愿望竟也能冲破界与界的阻碍,飞来千镜司。也难怪扶央一千三百多日不曾合眼。若日后此类愿望她都得实现,别说是请来眼前这些大神,便是元君坐镇千镜司也是忙不过来的。
陆行风听出关键,过长的留海下一双眼扫过扶央,应声道:“日后此事交给小仙,小仙尽力筛选,不让仙子为难。”
以往,接信愿单的是扶央,筛选信愿单的是扶央,应信愿单上愿望的也是扶央,她一个人做了全部事,自然精力不足,眼下陆行风在,至少能省下一半的麻烦。
“我想了想,信愿单之广,恐怕你一人也忙不过来,但此类信愿单主要由你筛选,待你筛选之后再交由金九珠,由她区分轻重缓急。”
扶央解释道:“有些求财的若能扛,倒也不急,但若是救命的错过了便无法挽回,这一点还请金……”
“叫我珠珠就好!”金九珠连忙笑道:“我家里人都是这么叫我的。”
“那就……还请珠珠认真对待,切勿嫌其枯燥。”
被扶央叫了一句“珠珠”,金九珠觉得自已整条龙都飘然欲仙了,她连连点头,扶央说什么都是好的,她怎么都得答应。
“不就是分个轻重缓急,我最拿手了!人命关天优先,贫富贵贱为后!”
扶央应是,心里跟着松了口气。
金九珠虽话多,过于活泼,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对她的喜爱劲儿,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她喜爱扶央,便会顺应扶央,所以扶央才会让她做些实事,至少她不会敷衍过去。
再看谢月升,扶央心头灵机一动,眨了一下眼道:“襄漓公主来仙界一定很久了吧?”
谢月升眉尾一挑,算是应答。
扶央笑道:“六重天下,昊霖仙君高朋满座,若有需要帮忙之处,小仙定然会执雨霖宫的云中玉去叨扰昊霖仙君。”
昊霖一拱手,无不答应,这也本就是他分内的工作。
扶央转而又说:“但六重天上,襄漓公主亦胜友如云,若那心愿单上有需要到七重天各宫之处,还请襄漓公主卖个人情,也好叫他们通融一二。”
扶央这话说得委婉,但谢月升也听出来了。
七重天上有星月宫、月老宫、司命宫、四象宫等,总有千镜司需要的时候,可说让她卖个人情,她的人情都是欠别人的啊……
谢月升亦没一口答应:“只要别让我去找前男友办事,那一切都好说。”
昊霖呵呵一笑,那可就谁也找不成了。凡六重天之上,只要是个男仙,颇有几分姿色,谁没被她撩过?
撩完了成与不成先不说,但一定都有些情债往来就是了。
扶央见昊霖干笑,加上之前她也听说过谢月升的丰功伟绩,她说她有六个前男友找她,扶央怀疑其实有六十个,但她也只是要谢月升一个态度,凡是有商有量的,扶央都不怕。
最后将目光落在容戈身上,他也不知听了多少进去,神情还是那么淡淡的,似乎对他们工作的分配毫不在意。
扶央唔了声:“陆仙官筛选信愿单,珠珠区分信愿单,那便暂且由我、襄漓公主和容……殿下一起,仔细了解信愿单上的前因,再施法应愿,如何?”
这二位都是三界中的翘楚,总不至于连点给凡人应愿的法力都没有。
谢月升笑眯眯道:“我没意见。”
“那殿下……”
扶央的话被打断,来千镜司许久的魔族男子终于舍得开金口,说出他自已的名字:“容戈。”
“容戈殿……”
扶央瞧见他蹙眉了,很轻,若不是阳光照晒在他的脸上,而他麦色的皮肤皱一下比他们仙界这些较白的皮肤看上去更为明显的话,扶央大约也是发现不了的。
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容戈时,昊霖毕恭毕敬地称呼他为殿下,他也蹙了一下眉头。
扶央深吸一口气:“容戈以为如何?”
“可。”
就这一个字,扶央也不要求太多,配合就好。
其实她心里已经为容戈安排好了真正的任务,他可不是一般人,元君外甥,魔界太子,便是犯了错三界中也没几个人能奈何得了他。
所以扶央觉得,容戈十分适合背锅。
那些飞入千镜司的信愿单,在这些大神来前的一千三百多天都是扶央去处理的,她难免忙中有错。昊霖七日前归来也说过,她应错心愿惹出了不少麻烦,这些麻烦还等着去解决,虽然扶央将这件事怪在了昊霖的身上,却也难保日后不会出现同样的差池。
她与谢月升、容戈同为应愿之人,而他们又都在千镜司中办事,一荣俱荣,一损……那就让容戈去损。
扶央十分清楚自已的定位,内心不断安慰自已,且找到了充分的理由。
她心想:不要觉得此举不厚道,若真算不厚道,那也是元君在先,谁让他送四个人来,三个都是有后台的,摆明了是想让我这小小千镜司祭天送神……况且真出了问题推到容戈身上,元君又不会杀了他,但元君能弄死我!
这样想着,扶央就心安理得了。
“至于官听。”扶央道:“原先只我一人,千镜司许多地方都空置着,而今各位都住进来,起居之处便由官听打理,且雨霖宫的云中玉我已交由官听,日后六重天下若有需求之处,官听会替我跑腿。”
交代完一切,扶央便问:“诸位和还有什么疑问?”
不待思考,金九珠连忙举手:“我有话问!我们住哪儿?”
扶央道:“千镜司有一楼两阁,主楼为办事处,阁在主楼左右。左阁一层有一间屋子,官听在住,堂内是他晒花酿酒之处,二楼还有几间屋子,那便请陆仙官与容戈殿……暂住进去吧。”
陆行风颔首答应,容戈没说话那也就是无异议了。
扶央又指着右边的小阁说:“右阁一楼宽敞,可设为茶室,二楼也有几间屋子,襄漓公主、珠珠便与我一起住在二楼可行?”
“行!我要住在你隔壁!”金九珠说完,放下举起的手坐得十分乖巧。
谢月升见她活泼得过分,像个孩子似的,顺手捏了一下金九珠的脸,指腹滑溜溜的,忍不住道:“小包子。”
金九珠皱眉噘嘴,轻轻一哼。
谢月升便学着她也举起自已的手,拿捏金九珠说话的腔调道:“我也有话问!”
亭内众人纷纷竖起鸡皮疙瘩,就连容戈都皱了一下眉头。
扶央:“……”
请你正常点!
“襄漓公主请问。”
谢月升朝官听抛了个媚眼问:“他为何要叫官听啊?”
扶央:“……”
所以这是什么很重要的问题吗?!
她才不会说,她给官听起这个名字的原因,是因为她觉得自已有了千镜司大小也算个官,是官总要有个听话的手下,便予枯木一道仙力,起名叫“官听”吧?
所幸,谢月升也不是真想知道。
只是她一个劲儿地对官听笑,笑得官听心里发毛,忍不住朝扶央的背后挪了两步。
就这两步,更勾起谢月升的兴趣。
扶央无奈,只道:“襄漓公主请不要对官听施压,他只是一个偶人。”
她可不希望这位斩获无数仙男的妖族公主跑来千镜司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拿下了她的偶人。
谢月升咂了咂嘴:“别担心,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扶央在心中吐槽一句:你又不是兔子。
见诸事大体安排妥当,也就只等着他们自已互相磨合,昊霖便起身向扶央告辞。
扶央说要送送他,便跟着昊霖一起离开了鸣云界。
鸣云界与一重天很近,玄天门在前,扶央确定这里无人才终于开口:“元君可还有其他指示?”
昊霖叹气,难得扶央这般通透,他其实也觉得或许从一开始元君挑选她来设立个应愿的千镜司,便是一局棋,先将扶央框住,再找其他理由一步步把这些久在仙界无职的二代们往前推一推。
而陆行风,或是元君眼线也说不定,毕竟他可是从离上宫的办事处下来的。
昊霖道:“扶央仙子只记,福祸相依,这未必不是你我的青云梯。”
若得成,扶央就可借着这些大神的势,飞升上仙界,而昊霖说不定将来也能在七重天里,拥有自已的宫宇。
扶央知道,所以即便无奈,也还是认了下来。
“元君并无其他交代,但应愿之事或可不急,真正急的是仙子先前办错了的那些愿望。”昊霖尴尬地笑了笑:“自然,我也有错,但事出于千镜司,而你是一司之首,总还是要负责的。”
扶央唔了声,这一千三百多天,她应愿没有上万也有八千,里头也不全错,但总有错处,还得一一弥补。
就要容戈去,要谢月升去!
补得上,那是她将功折罪,补不上,那也是二代们无能了。
扶央心里打着算盘,这些小九九她并不打算与昊霖通气,只对昊霖拱手,目送人踏入玄天门,这才打算回去鸣云界。
哼着小调,扶央转身,还没蹦跳两步便在身后看见了人。
“吓!”
玄衣银发,身形高挑,宽肩窄腰,好看到让人忍不住在脑海中耍流氓。
若此地是千镜司,扶央一定会朝他笑一笑,但这里还在一重天外。
扶央只有满心惊讶,满腹脏话,满脑子凌乱,她结巴问道:“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鸣云界乃她所化,没有她的允许,任何生灵不得进出。
自然,道行高出她许多的上仙可以硬闯,但她也不会毫无所知,更别说这人说不定站在她身后把她和昊霖的对话全都听进去了!
容戈略微歪头,似乎不解她为何结巴:“我吓到你了?”
扶央:“你吓死我了!”
她一顿,又问:“你怎么出来了?”
容戈挑眉:“去九重天,取东西。”
扶央:“……”
所以,他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离开了她的鸣云界?她还一点儿都没有察觉?
她的界,对他不设防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