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央参加完吴昌和涂岁岁的定亲礼后,无需再去月老宫也知道涂岁岁当时红鸾心动是为谁了。
至于二人定在六月的婚事,扶央和谢月升都不打算留在人间参加,不过因为她们二人算是媒人,又必须得到场,便只各留了一丝灵气化作的偶人,规规矩矩走完全程即可。
私媒保做小公爷的婚事,红月楼在京城名声大噪,可令人惊奇的是就在小公爷成婚后的第三天,京中那最高最大最贵最醒目的红月楼,揭牌重开,成了另一家私媒馆。
不叫红月楼,叫一线牵。
楼中红娘也皆换了人,那些装束于开门迎客的笑意,来围观的众人一眼就看出与以前不同,便有好事者问:“之前的红月楼去哪儿了?”
“对啊,那秋娘可保了小公爷的媒,我这次来是特地找秋娘想要做媒的!”
“先前我与秋娘相谈甚欢,今日特地来递我家孩子的生辰八字呢。”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热闹得叫新开的一线牵馆主笑得合不拢嘴,他道:“红月楼的主场在南方,来京中开馆后主家发现在这里水土不服不适应,身体都病了,无法后只能坚持着将小公爷那一场媒做完,便将这馆子转让给我了。”
馆主见众人有异议,连忙道:“不过你们别急,我们一线牵也是有名的私媒馆,先前秋娘答应可以帮忙相看的那些人家,我们也可以,来来来,诸位别在门前站,我们进屋里坐。”
红月楼中装潢也变了,除了足够大足够宽之外,似乎与其他私媒馆没有什么差别。
那些心心念念要找秋娘谈自家孩子亲事的人,心中难免失望,但聊胜于无,这段时间京中的私媒盛起,的确把往日盛气凌人的官媒给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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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灵光坠入灵台时,容戈缓缓睁开眼睛。
面前的天问镜内一片宁和,不似往日翻涌的云雨雷霆。
高大的玄衣男子就站在天问镜前,眉宇间甚至多出了几分与他冷凛面容不符的温柔,直到身后脚步声响起。
元君来得有些急,目光带着探究落在容戈的额头上,看一眼还不嫌够,眯着眼睛再朝他额前灵台望去,确定自已方才的确没看错,是有一点功德进入了容戈的身体里。
功德这种东西很玄乎,从各方都能得来,但容戈过去的修行里,从没有一次是借用功德提升自已的法力的。
他是魔族人,理应擅战,便是修为有所提升,法术有所增长,要么是与人争斗时有所感悟,要么是劫云雷动时扛下了历练,亦或是抵抗心魔,好提升心境。
功德……
元君第一次在容戈的身上看到,虽然那道灵光很微弱,一闪而过,元君还是欣喜且惊奇。
“这是什么?”元君伸手指着容戈的额头,双眼写满了好奇和探究:“你哪儿来的?”
容戈微微眯起眼睛,觉得元君离自已太近了,他往后退了半步,元君就上前一步。
看向几乎要扒在自已身上的元君,容戈忍着不适微微挑眉,他因为是魔族人,身量高出元君一截,以前元君便是有意要与容戈亲近,拉近舅甥之间的关系也不曾离他三步以内,以免在身高上矮容戈一头。
现在他也顾不得那些了,他实在太高兴了!
“当初我提起让你去鸣云界时你没有反抗,我就觉得情况不对,你小子这是干了什么好事,居然能在身体里积攒功德了,而且还不止一个!”元君哈哈大笑,眯着眼去数容戈灵台中那屈指可数的功德。
功德只有零星几点,可怜兮兮地混在一团黑气之中,努力地闪烁微弱光芒。但正因为它们聚集于黑暗,才显得那点儿光更亮,更容易被人分辨出来。
眼看着元君就要顺着这些灵台功德闯入神识之海,容戈蹙眉将他一推,还是保持了五步距离,这样省事。
“舅舅不看,我不看。”元君笑眯眯地双手捂住自已的眼睛,但是手指缝隙几乎透出他完整的笑眸。
容戈看着他的笑容就觉得浑身发麻,鸡皮疙瘩都要被他笑出来了。
元君也笑得眼尾褶出两道淡淡的痕迹,但他很欣慰,以前他若这样打趣容戈,这小子转头就走了,不管是对谁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现在他虽然推开了自已,可他依旧站在这里,甚至用不赞同不满意的目光看着他,很不喜欢他的笑容,越是如此,元君越是高兴。
容戈的血液重新流淌了。
换句话说,他有人气儿了。
当年凌云仙君将容戈送来的画面其实一直在元君脑海中挥之不去,沉默的少年看似活着却与死了没有差别,魔族人的血最为滚烫,可当时容戈却浑身冰凉,他的血液流动很慢,宛如一个死人。
十万年过去,他只有在天问镜前目光才会有些许变化。
说句不靠谱的,其实元君私下里找过几个小仙女对容戈告白过,他的眼底连厌恶都没有,直接就忽视了对方。那些受元君指使死缠烂打的小仙女们,没有一个能在他这里获得一个眼神。
现在不一样,他有情绪了。
即便是不耐烦,但元君脸皮厚啊!
他才不在乎容戈的目光,他只在乎容戈的变化,一个人是死了还是活着,其实不在于他是否能说话能行动,而在于他的情绪,他的意识,他的思想。
“你的镜子,这一次有给你答案吗?”元君问。
容戈闻言,嘴角微抿。
他今天在天问镜前,什么也没想,所以其实刚才他什么也没看到。
这还是第一次他站在天问镜面前放空自已的思想,那面镜子里就连他的名字都没有,更别说往日模模糊糊的影子与轮廓。
他想他的心里或许是有个答案的,只是他在犹豫,当他这一次回到九重天,站在这面已经照过无数次的镜子前,容戈却有些不愿意将真相交付于这个十万年来都没给过他准确回答的天问镜了。
“你刚才看到了什么?”元君见容戈沉默,眼神变化,思绪似乎也有些乱,他可高兴坏了:“天问镜只有站在它面前之人能看见心中所想,旁人都看不见,你舅舅我也只能窥得一丝,知晓你往日境内阴云密布,今天却十分晴朗,是个好兆头啊……所以,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眼看着元君要重新黏上来了,容戈眉头一蹙,道:“关你屁事。”
他转身就走,元君哈哈直笑。
“好啊,好啊!你会骂人啦?哎呀,小戈,你骂人真好听,再骂舅舅两句嘛……”
自然,容戈是不会理会元君的。
他觉得元君脑子有病!
离开九重天,一路往下步行,先前在天问镜前放空的脑袋思绪持续回归,无数疑惑爬满心头,容戈的脚步也放慢了些许。
回想起方才功德灵光坠入灵台时的那一丝温度,容戈不经意抬手摸了一下额前,指腹轻轻盖在了灵台上,感受到几点功德正在融合。
他突然回想起在人间林雾山的断崖边,扶央对他露出的那抹笑容。
她说她之所以会撮合吴昌和涂岁岁,是因为这张信愿单是他与谢月升一起所应,如若信愿单出任何差错,孽债将会反噬到他们的身上。
而她若帮忙将愿望按照最初他们所应愿的方向去实现,将会有功绩加身。
那点反噬,其实等同于在历劫之时被蚊子咬,不痛不痒,容戈根本不在乎。
扶央说,那点功德如一滴水融入浩瀚,但浩瀚本就是积水而成,她以为,他的身上原本就有许多功德。
其实不是的,容戈知道他的神识之海不是浩瀚,而是干涸的沙海,那点功德,对于他而言如一滴水落入沙丘,不过眨眼就烟消云散。
而如今那点点滴入沙海中的水,却不断加深,在他的神识之海里,形成蜿蜒的小池,俨然化作绿洲。
容戈想,他以后应当不会经常站在天问镜前了。
有时候直觉,比那稀里糊涂的镜子更接近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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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戈到了千镜司,突然出现的身影吓了谢月升和金九珠一跳。
二人震惊地看向容戈,再抬头看一下云霞遍布的天空,同时发出疑惑:“你怎么进来的?”
容戈瞥她俩,宛如对着白痴翻了一个白眼。
正在打理玉蕊花的官听此时也将目光落在容戈身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再收回。
其实他也有些奇怪,因为他早就发现这位魔族殿下可以随意地进出鸣云界。
要知道官听应当是除了扶央之外,三界之中唯一一个可以不经过扶央开启界门而出入鸣云界的存在了,那是因为官听为扶央仙力所化,他属于扶央,听从扶央,可以被扶央绝对信任。
那容戈是为何?
是因为他法力高深吗?
但即便是元君到了鸣云界外,想要不经过扶央的进出,也得打破界门。
可鸣云界的界门于容戈而言,形同虚设,甚至此时扶央都不在千镜司里,他就这么轻飘飘地进来了,周身法力都没撞响界门上的铃。
若是换做以往,谢月升一定得追上容戈去问一问是什么原因,但她现在没那个心情。
“为什么我没有?他都有!”谢月升气哼哼地晃着金九珠:“我看到容戈来时身上飘过一些功德尾光,这次我们四个一起下界,就连你都有功德,为何就我没有!!!”
官听挪开视线,背过身去,这句话谢月升已经念叨许久了。
的确很奇怪,他们应愿之后若顺利,理应有功德降临,至少之前助力魏成功高中,彻底改变了魏家的命运时,他们下凡的四人小组都有或多或少的功德。
当时是扶央最深,谢月升次之,容戈第三,金九珠也沾了一点光。
这一次涂岁岁圆满找到了自已的如意郎君,落在扶央身上的功德又是第一,金九珠排第二,可把她高兴坏了,但谢月升一点儿功德没有,甚至出门还被绊了一跤,有点倒霉。
原先金九珠安慰她:“也许是因为此愿为你和容戈所应,中间出了差错险些酿成大祸,眼下只能算是拨乱反正,不能算是促成良缘,所以才没有?”
谢月升觉得不对,但也只能这样去安慰自已,她是看不上那点小功德,可她这次出力最多,不能别人都有她却没有。
结果容戈来了,显然容戈也有功德。
谢月升就开始狂暴了。
她拽着金九珠的胳膊哇哇假哭:“珠珠!天道是不是歧视我?为什么我没有?怎么就我没有!!!”
金九珠也不知道原因,她只想赶紧脱离谢月升的魔爪,去看吴昌和涂岁岁的结局啊,毕竟她在三千界白瓷碗中观看过他们的婚礼,很甜哦!
可是金九珠难以逃脱谢月升的控制,好在这时容戈去而复返,笔直地站在二人面前。
谢月升一双幽怨的眼瞥他,认为他是来炫耀的。
金九珠觉得这是逃跑的最好时机,撒开谢月升的手就走了。
跑了一个,容戈微微挑眉,不太在乎,便问另一个:“她呢?”
谢月升的好事天性立刻在她脑海中吹出了号角声,她眨了眨眼,故意问:“谁呀?”
容戈眯起眼,带着威胁。
谢月升嘿嘿一笑,不怕死道:“你不说名字,我怎么知道你找谁?”
容戈的牙齿紧紧地咬合了一下,锐利的目光投向一旁背对着这边尽量降低自已的存在感,甚至恨不得重新化为一桩枯木的官听。
官听脊背发凉,扬声道:“主人去了月老宫。”
谢月升朝官听哼了声:“胆小鬼!”
容戈也朝谢月升嗤了声:“蠢狮子。”
“你骂谁呢你!”谢月升再度暴走,然而容戈已经离开,她倒是想追上去假模假样地和容戈打一架,可她发现她没办法离开鸣云界。
谢月升一怔,骂了句脏话:“奶奶的,他怎么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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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央到月老宫来,是特地带了些东西致谢的。
金九珠与卢月交好,以前来仙界时给卢月带过一些海里的珠宝珊瑚一类,卢月都很喜欢,且二人常坐在一起闲聊仙界或海域里的谁谁谁与谁谁谁的奇闻妙事(狗血八卦),她们就连喜好都差不多。
金九珠喜欢人间的糕点和小玩意儿,扶央回来时特地在京城买了当时最时兴的荷包与一家排队很长的糕点铺的荷花酥与碧玉糕。
在涂岁岁一事上,扶央来了月老宫两次,虽说都是刷的容戈的脸,但说起来这种登门算不得礼貌,故而这一次扶央老老实实取出元君交给她的离上宫云中玉,携礼来访。
月老宫里还是只有卢星与卢月两位,卢星见到她便露出幽怨的眼神,少年气鼓鼓的很生动。
卢月倒是一贯微笑,只是偶尔朝她身后看,好奇她这次怎么一个人来。
扶央将荷包递给了卢月,卢月果然喜欢,因为人间男女定亲,多赠送贴身礼物,男子赠女子为玉,女子赠男子则是亲手制造的帕子或荷包香囊一类。
扶央选的荷包恰好是莲花,是卢月和卢星的本体,卢月收下时脸红道:“多谢扶央仙子。”
卢星依旧气哼哼的,扶央也没忘了他。
说起来他也可怜,被谢月升骗吻骗心,谢月升如今在千镜司中办事,扶央厚着脸皮当她的上峰,故而带来的那盒糕点,是给卢星的礼。
“这里面是荷花酥与碧玉糕,荷花酥为莲包形,碧玉糕恰好做成了莲蓬,你们二位分着吃。”扶央将食盒放下。
卢星虽然脸色依旧难看,但至少不会对扶央翻白眼了。
毕竟他也知道欺负他的人到底不是扶央。
卢月尝了口荷花酥,笑弯了眼:“好吃!星星,你尝尝。”
卢星扭头就走。
卢月问道:“仙子来可有要事?要不要调出涂岁岁的姻缘册给你看?”
扶央摇头道:“不必麻烦。”
毕竟连功德都落入灵台,涂岁岁之愿不会有差错的。
卢月便以为她来另有所求,又想起来她是独身前往,脑补了一出乱七八糟的内容,轻轻啊了声:“那你应当是为此所来,你等等我。”
扶央:“?”
她就是简单来送个谢礼啊,毕竟人间信愿单十有八九与姻缘有关,倘若日后再有其他信愿单出了麻烦,她也好借着这次搭好的关系日后方便来月老宫。
好半天,卢月才找到一个册子放在了扶央手上。
那册子与其他的不一样,月老宫掌三界六族的姻缘,所有姻缘册都是如叶片形状或深或浅的红粉色,被卢月放在她手上的,却是灰蒙蒙的,宛如枯叶。
“这是——”
扶央奇怪,卢月眼神示意她赶紧打开。
她像是拿了什么好东西偷摸着给扶央似的,于是扶央小心翼翼地翻开枯叶,赫然在里面看见了两个字。
——容戈。
容戈……
等等!
扶央骇然,捧着烫手山芋:“你给我容戈的姻缘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