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万两黄金,说给也就给了。
饮春楼的掌柜的就算再不差钱,也不可能错失这样的机会。
二十万两黄金,便是他苦干三辈子也挣不出来。
那名年轻的美妇人将银票交到饮春楼掌柜的手里后,一个眼神便让掌柜的带着伙计离开,从今日起这饮春楼就是她的了。
美妇人料定自已一定能买下饮春楼,所以身后跟着的小厮早已带了牌匾,看热闹的人群都没散去,眼见着几人爬高,将“红月楼”三个字挂上了楼前。
风风火火一番动静,不过才一个早上,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红月楼一个私媒有多财大气粗,直把官媒的风头压下,首日便有人进去打听若要他们红月楼做媒牵线银钱几何。
涂岁岁也十分心动,即便如此,她也不敢当着一众下人的面进出红月楼。
眼前这条路被堵得水泄不通,涂岁岁的马车只能绕行,越过两条街道再往城外走,她这一路上都在思考红月楼与那红娘美妇的事,还有她几乎带有预兆性的梦境。
出了城,林雾山看似在眼前,实则还有一段小路不能通车,得步行上山。
这条路涂岁岁之前走过好几遍,每次来都不是自已一个人。
涂岁岁在闹出退婚这件事之前,在京内也有几位闺中密友,其中一位叫吴兰的便经常陪她来林雾山。
她与吴兰都是家中庶女,她比吴兰幸运的是她自小养在嫡母膝下,吴兰比她幸运的是出生在公侯之家,且她十分貌美,可称倾国倾城。
与秦晔同期的榜眼是侯府嫡长子,未来的永靖侯打马过街时恰好看见了赶去凑热闹的吴兰,一眼倾心,次日便去国公府提亲了。那侯府世子的才华便是国公府的小公爷也比不上他的十分之一,甚至于武学造诣上,侯府世子在京中王孙公子们里也能名列前茅。
有这样一位未婚夫保驾护航,吴兰的身份立刻在一众公爵小姐们里水涨船高。
公侯里的小姐看重嫡庶,在吴兰与侯府世子定亲之前,那些小姐们都不愿与吴兰玩耍。而今侯府世子隔三差五就送宝贝去国公府,吴兰受满京贵女们的羡慕,许多人都忍不住攀附,却成了她不愿和那些小姐们玩儿。
阴差阳错,吴兰与涂岁岁成了朋友。
吴兰活泼,极其向往话本里的浪漫爱情,谁承想她本是听说探花长得好看,所以才去凑的热闹,却被榜眼看中,自已成了京中的一段佳话。
吴兰说这一定是林雾山上求来的姻缘。
也正是因为看见侯府世子对吴兰有多好,曾与她一样身份尴尬的吴兰如今过得有多幸福,涂岁岁才会那样向往能有与她一样的美好爱情。
秦晔与涂岁岁定亲后,涂岁岁真以为自已也像吴兰那样遇见了人生挚爱,坚信她与秦晔也是从林雾山上得来的天赐姻缘。
只是后来事与愿违。
涂岁岁与秦晔退婚,而秦晔娶了她的贴身丫鬟为妻之事在京中传开后,涂岁岁没脸再出现在她们的面前,连带着对往日好友也冷落了几分。
她好不容易从情伤中走出来,在收到吴兰递给她的帖子后,盛装打扮正欲赴宴,却在出门前被主母拦住。
涂岁岁生得好看,再一打扮就更引人注目,国公府上的赏菊宴之真正目的其实就是为了给小公爷相看,才请了一些氏族小姐们一并游玩。
赏菊宴上除了小公爷,青年才俊也众多,涂岁岁这样花枝招展的,指不定便与谁看对了眼,那将她送入齐王府上之事便有差池。
所以涂家主母不许她去,甚至带着府中其他小姐一并赴宴。
从那之后,涂岁岁知晓自已的命运,便再也不想其他,求死之心反复,更不敢用这种事去叨扰吴兰,因为齐王性情古怪,位高权重,她怕连累了吴兰。
直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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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走上这一条熟悉的道路,涂岁岁不禁想起与吴兰初次见面的场景。
就在林雾山的山脚下,因为这条山路窄小,想上山的都得步行,涂岁岁当日带的人不多,恰好遇见了匪徒拦路抢钱。
那匪徒才伤人逃窜,身上满是血迹,涂岁岁身上值钱的东西不少,统统被对方搜刮了去。
眼看发着寒光的刀刃就要砍到身上,护着涂岁岁的两名家丁纷纷逃窜,当时她不知被谁推了一把,脚下一歪扑在了一旁的草丛里,恰好避开了那把刀。
匪徒还想伤人时,便见一道蓝影闪过,三两下便制伏了对方,将人死死按在地上。
“阿岳,把人带走。”
一位身着月白锦缎的年轻公子身后跟着两名少女,三人被十几名府兵围在其中,开口的公子看见涂岁岁受伤,便让自家妹妹好心扶了涂岁岁一把。
扶人的就是吴兰,和她一起的男子是国公府的小公爷吴昌,另一名女子是她的姐姐吴曦,三人也正好要去林雾山,便与涂岁岁同行。
涂岁岁只是四品官家中的庶女,本与这些贵人们攀不上关系,但吴兰也是庶女,反倒与她没有芥蒂地走到了一起。
想起吴兰,涂岁岁又想起了当日救下她的吴昌。
吴昌身量不算多高,寻常身形,但因为日子过得好,便是二十岁了脸上还有几分未脱的稚气般,带着婴儿肥似的圆。
他五官只能算端正,加上肤白,很像画卷上笑眯眯的福人。
这样一位看上去面团捏的似的男子,其实最喜欢的却是写话本,说话还很会逗趣儿。
在涂岁岁和他们一起上山的途中,几次被吴昌说话给逗笑。
“我哥好玩儿吧?”吴兰道:“我家里就他最好玩儿,别看他是唯一的嫡子,是小公爷,实际上他很容易被人欺负的,我总觉得他脑子笨。”
吴兰又道:“家里姐妹本来不待见我,没人与我玩儿,我就去找他,他就不排斥我,傻呵呵地还要给我看他新写的话本。”
她们二人悄声说着吴昌,又聊起了话本,好像拥有了独属于彼此的话题与小秘密。
下山后,涂岁岁和吴兰总书信往来,凡是来林雾山,也总要结伴而行。
回想这些,涂岁岁的心中仍有些酸涩。
同样的一条路,一路上山再没有欢声笑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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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姻缘庙前,涂岁岁果然看见了梦境里的那株树,她顺着记忆朝树下走去,想看看自已当初挂在上面的红绸还在不在,几圈找来,根本不见踪影了。
涂岁岁有些失落,便是这时,熟悉的声音于背后响起。
“小姐好面善。”
涂岁岁回头,看见了一张清冷又带有几分亲近的脸,那张脸的主人拥有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她穿着一身水色长裙,长发翩跹,正对涂岁岁释放友善的笑容。
涂岁岁愣住:“我们认识吗?”
扶央笑道:“我曾在梦境里见过小姐。”
闻言,涂岁岁立刻想起来她为何会觉得这声音耳熟,她也在梦里听过对方的声音!
就在昨夜,那场离奇的梦境中,有一道声音温柔地告诉她,她在佛前许过愿,所以她的愿望一定能实现。
涂岁岁满心疑惑:“你是……”
扶央看向跟在涂岁岁身后的两名家丁,指向姻缘树另一侧,靠近悬崖的地方道:“小姐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涂岁岁不怕别人害自已,因为如若她没能走出涂家这个泥潭,下个月也是要被扔到齐王府送死的。
两名家丁本还想跟着,涂岁岁便道:“那边只有断崖,我难不成还自已往下跳吗?你们就站在这里,不许跟来。”
即便是不受宠的小姐,可说话总比家丁管用,两名家丁瞧那边的确没有可脱身的小路,干脆站在原地等着。
扶央领着涂岁岁走到崖边道:“在下红月楼司音,初来京城,听闻城外林雾山上有间颇为灵验的姻缘庙,特地前来观摩的。说来奇怪,今日见到小姐的情景,昨夜在我梦境中已经发生过一次了,所以方才看见小姐时司音才斗胆请小姐前来私谈。”
涂岁岁心口砰砰直跳,又问:“你真的梦见过我?实不相瞒,我也梦见过你……的声音,还有这株姻缘树!”
她很激动,只觉得一切都是上天冥冥之中的注定。
扶央却在心里感叹一句她真天真,半路上遇见个陌生人,竟也能将那梦境和盘托出,一看就是上当受骗被人欺负的命。
扶央点头:“红月楼自南方而来,从不胡乱牵线搭桥,相较于官媒的门当户对,我们更信因缘际会,既然昨夜有缘让我梦到今日所见,想来应是月老指引,希望我来为小姐算上一卦。”
涂岁岁更惊讶了:“你会算卦?!”
扶央微笑:“略知一二。”
要不然,怎么能叫神棍呢?
扶央非但说得神秘兮兮的,举止也很古怪,她要看涂岁岁的掌纹,再对应着她根本看不懂的掌纹胡乱编造一些早就知道的前情。
“小姐的姻缘颇为坎坷,曾有被人背叛的经历。”
涂岁岁闻言连连点头,简直要喊扶央一句大仙。
“小姐近来厄运缠身,嘶……你掌心的姻缘线很长,本应有一段美好佳缘的,可生命线却极短,如若不想办法破除厄运,恐怕活不过半年。”
扶央这样一说,涂岁岁立刻就想到了齐王!
她道:“我的确遇上麻烦了,大仙方才说破除厄运,这厄运要如何破除呢?”
扶央道:“成亲。”
涂岁岁脸颊微红,摇头叹息:“我并无良人。”
“红月楼可以为你找。”扶央道:“见你这生命线截断得颇狠,可见事态情急,小姐若信得过我,明日便想办法来红月楼,届时我会为小姐安排姻缘。”
涂岁岁其实很犹豫,她知道自已如今的确难以脱身,可她也怕情急之下胡乱许了旁人。如若那人敌不过齐王,只会惹火上身,可即便那人不畏惧齐王,也未必能看得上她,看上了她,日后也未必会对她好。
涂家近来给她灌输许多她以前从未有过的思想,一夫多妻乃寻常之事,那些王孙贵族的男子身边,谁又没有通房小妾,那他们与秦晔,又有何不同?
“我……还有觅得良人之机吗?”
扶央知道她的担忧,还没说话,突然一道声音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何不一试!”
声音从悬崖旁刻着深情崖的巨石碑处传来,石碑后乍露出一张白嫩圆润的脸,那人一身浅绿色的锦衣,头戴金冠,因为怕山上风寒,还披了一件金线绣迎春的披风。
吴昌义愤填膺道:“涂小姐,退婚之事错不在你,那秦晔不是个好人,错过你是他之损失,于你则是幸事!”
涂岁岁没想到她与扶央的对话会被旁人听见,脸颊骤然红了起来,有些羞赧行礼:“见过小公爷。”
吴昌大手一挥,有些烦闷道:“原来你近来是因为这件事才没来找阿兰的,她在我跟前念叨许多回,此事涂小姐无需担忧,若方才这位仙子姐姐说的是真的,那涂小姐的姻缘就包在我的身上!”
他着实有几分可爱,扶央见了都想笑。
更何况吴昌还喊她仙子姐姐。
扶央问他:“你要如何帮忙?”
“我虽无才无能的,可我认得的都是有才有能之辈,涂小姐可以假借与阿兰游玩的名义出来,我促成你们偶遇啊!你看中哪个跟我说!”吴昌说着,表情僵硬了一下,眼珠子转了一圈又道:“涂小姐别觉得我是坏人,我是真心想帮你,但也有条件……近来我写话本没了头绪,如若涂小姐真遇见了真命之人,便让我隐去你们的姓名,将佳话流传下去可否?”
涂岁岁没想到自已还能碰到这般峰回路转,吴昌是国公府的小公爷,他认得的青年才俊,恐怕家世都不会低,若真在其中被她寻到如意郎君,想来齐王也无可奈何了。
“可、可是……”
“别可是了,这事就这么说定了!”吴昌又转向扶央,问道:“仙子姐姐以为呢?”
扶央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点头:“我以为,甚好。”
吴昌唔了声,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请帖递给涂岁岁道:“阿兰的蟹宴,来的都是密友,不会有人在你跟前提起这几个月的事,你大可放心来玩,到时候……”
吴昌转过身,干咳一声似乎在尴尬:“到时候我找几个人一起去。”
涂岁岁脸上又是一红,颇为局促,但还是对吴昌颔首:“那就多谢小公爷了。”
吴昌嗯了声,又一挥手:“走了。”
阔不离开,深藏功与名。
涂岁岁朝扶央一笑,再颔首:“也多谢司音姑娘,那明日我先去红月楼寻你,再去赴阿兰的蟹宴。”
她已经耽误许久,再不回去,主母一定会说,明日就未必再许她出来了。
涂岁岁与扶央告别,心中还满是欢欣。
她是相信扶央的,不单是因为昨夜那场梦,还因为红月楼的红娘是她梦中人,因为扶央三言两语就算出了她的命运,因为她才见到扶央的第一眼,便从小公爷那里迎来了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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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向涂岁岁离开的背影,扶央微微挑眉,正欲转身,忽而一阵凉风吹来,迷了她的眼睛。
微凉的触觉扫过眉眼,扶央的睫毛轻颤,再睁开,高大的玄衣男子遮蔽了山川云海,就站在悬崖边上。
扶央恶向胆边生,突然伸手朝他胸膛上一推。
没推动。
但掌心下的触感实在太好,带着温热的体温且富有弹性。
手指不听主人的调动,非常无耻地按压了一下,而后扶央就见那张杀人狂魔般的脸更加冷硬了几分。
容戈剑眉微挑,声音低哑:“你在做什么?”
扶央:“……”
她抬眸朝容戈看去,恶人先告状:“你的头发飞到我眼睛里来了。”
明明是控诉,容戈听起来却像是她在撒娇。
容戈深吸一口气,可惜他根本不吃撒娇这一套:“所以你的手在做什么?”
扶央道:“迷了眼,看不见路,想让你扶我一把……扶错地方了。”
她笑一笑:“我就说怎么感觉不对呢。”
坚硬的手臂,哪有胸膛柔韧呢。
收回手,扶央尴尬地转移话题:“哎,谢月升在扮演媒婆呢,你有没有看到?”
容戈:“没。”
她在符纸上不是说速来吗?留话那般情急,他一下凡就先寻着扶央来了,并未入京去见谢月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