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谢月升的那一瞬，容戈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他瞥开视线，将目光落在扶央身上，左眉微挑，似乎在问：这种东西有什么好非让我看的？
扶央立刻从他的眼神中读出深意，笑得更加明媚，若不是谢月升在场，而她还得顾忌谢月升的脾气就怕对方撂挑子不干了，扶央能当场笑出声。
然而即便她没出声，单凭她与容戈你来我往的眼神对视，也足够让谢月升咬牙切齿。
此时的谢月升长发盘成厚厚的发髻，鬓角处一朵妖冶的朱红色芙蓉花，一身玫红长裙，繁复的花纹遍绣全身，弯眉红唇，两腮浓粉，嘴角边上还点了一颗痣。
金九珠当时看见她这样的打扮时甚至都不敢认。
美则美矣，但大俗大艳，脂粉味儿太重了，金九珠都不敢靠近。
扶央则觉得这样才能符合促成万千佳偶的媒婆气质，就要大俗大艳，与那话本中所写的一般无二才好。
自然，她也有惩罚谢月升的意思。
谢月升虽恶趣味重，但好歹脾气还算不错，任凭扶央给她打扮，还愿意顶着这样的形象成为红月楼的“金牌媒婆”，扶央对她当下的表演很满意。
谢月升只想，干一行爱一行，不干就怕扶央把她赶出千镜司，到时候她总比在人间扮媒婆要惨，况且……这模样也不过是画皮一张，又非她本人形象，除却金九珠和扶央，谁也不知道。
唔，现在多了个容戈。
好在容戈不是个会将此事往外宣扬的人。
谢月升咧嘴一笑，演得更带劲儿：“央央笑得这么开心莫非是在外面遇见了什么才子良人？要不要秋娘给你牵线，为你促成佳缘啊？”
秋娘，是谢月升给自已起的名号。
扶央见她已然沉浸于媒婆的身份里，并不打算为她这句玩笑生气，她没想过回嘴，结果谢月升又来了一句：“哟，这都将男人带回来了？可见你十分满意，来来来，秋娘为你们合生辰八字，别害羞，也别客气。”
扶央：“……”
容戈危险地眯起双眼，目光询问：你教的？
扶央：“不是我，我没有，你别这样看着我，眼睛！转过去！”
边说，她边动手，柔软的掌心贴上容戈的脸，用力一推，把他的脸推向了另一侧，不再与他对视。
谢月升与金九珠同时眸光一亮，再彼此对视，有些新奇。
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容戈，何曾让人这样摆弄过自已？便是他站那儿不动，旁人也没胆子凑近啊……就说谢月升与金九珠，从来到千镜司开始至现在，她们俩就没走入过容戈身侧五步以内。
扶央倒成了例外。
与金九珠在脑子里将二人关系想岔了不同，谢月升眼中兴味更浓，她瞥了眼扶央与容戈几乎贴在一起的鞋尖，轻声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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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月楼开门做生意，谢月升作为“金牌媒婆”，可不愿意给自已揽太多活计，干脆要价夸张，张口就是五百两。
那些本着好奇的心思打算问问情况的人全都被这天价吓止了话语，纷纷骂她抢钱。
谢月升道：“你懂什么？凡是我做成的媒就没有不满意的，男不纳妾，女不多事，情比金坚，堪称真爱神话，才五百两买个天赐姻缘，很划算的。”
“而且你们以为这五百两谁给我都做媒吗？”谢月升矜骄高傲地抬起下巴哼了声：“我都得先算一卦，非有缘人，概不相见！”
这般令人憎恶的嘴脸，叫金九珠看了都想上前瞪她一眼。
不过这个时候金九珠与扶央都是红月楼的人，此时出去说不定要和谢月升一样挨那些围观之人的白眼。
红月楼内，扶央和金九珠靠在二楼窗边，面前各一盏热腾腾的明前茶。
金九珠问：“仙子，你不怕月升姐姐这样下去，红月楼会被人谩骂啊？”
扶央道：“怕什么？我们又不是真的打算开私媒馆当红娘。”
不过是因为涂岁岁信这些，所以扶央才特地以此为引好与涂岁岁接触，也好光明正大地为她寻找如意郎君。谢月升将其他人都推出去才是对的，要不然红月楼的门槛被人踏破了，他们也未必能忙得过来。
至于她为何要让红月楼的名号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还让谢月升说出算卦和有缘人此类言论，也是为了给涂岁岁今后的姻缘铺路，如此更显得涂岁岁今后若嫁人，必是天赐姻缘，注定一对。
有前提在，涂家便不好在八字不合或其他借口上来阻拦涂岁岁。
届时任凭是谁家的公子，只要上门提亲，涂家若敢拒，京中这些听多了红月楼名声事迹之人，还不得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骂死他们？
扶央可谓用心良苦。
薄烟飞入烟火巷，带着茶香，为一辆朴素的马车引路，直接带到了柳街一家卖珠宝的店铺前。
涂岁岁昨日出门回去后向主母请安，人也乖巧了许多，似乎表现得认命了之后，涂家的主母也更愿意给她一些好脸色。
毕竟将涂岁岁送给齐王，从齐王那里换得一些涂明希晋升机会只是第一步，若涂岁岁能哄得老齐王高兴，只要她在齐王府一天，就能为涂家谋一分利。
涂家主母希望涂岁岁进齐王府后还为涂家着想，自然要在涂岁岁离家前尽量满足她的一些要求，将过去嫌隙全都抛却，那些争执也都翻篇。
涂岁岁听主母训诫，偶尔点头道：“女儿已经知道了，身为涂家的孩子，总要为涂家多付出些，日后爹爹在官场亨通，王爷或许也会看在爹爹的面子上对我好些……”
涂家主母颇为欣慰道：“你能明白就好，岁岁，你懂事了。”
涂岁岁又有些委屈道：“只是女儿下个月就要离家了，在此之前往日旧友都许久未见，尤其是国公府的六小姐阿兰，母亲知道她与女儿一向交好，且与永靖候世子定亲了……女儿希望再多一分保障，将这关系重新寻回来，有阿兰偶尔联系，将来女儿在王府里也能过得好一些，且这关系对爹爹的仕途也是有利的。”
涂家主母闻之，可谓身心舒畅：“岁岁，你说你早日这样，何故前段时间糊涂受罪……这样吧，还有一个月，凡是国公府的帖子母亲都送到你院子里，你想去便去，别只拘于六小姐，国公府的小姐多，都交朋友总没坏处。”
便是如此，涂岁岁拿出了吴兰给她的蟹宴请帖，涂家主母才轻易答应了让她次日前往。
涂家府里库房的东西虽多，但临时也找不出什么像样的礼来，涂岁岁便道在去国公府前先去一趟柳街的铺子，听说那里新进了东珠与红宝石，涂岁岁打算买两样装起来送给吴兰，让她自已用来打首饰。
为此，涂家主母还多给了她些银钱。
此时，涂岁岁下了马车，对打算跟上来的家丁们道：“我进去挑女孩儿家的玩意儿，你们跟来做什么？就在此等着。”
家丁犹豫了会儿，本还有丫鬟跟上，涂岁岁又瞪了那丫鬟一眼：“你是二姐姐派来的？”
丫鬟见自已背后的主子都被说出来了，一步也不敢向前，便只能站在店铺前头候着。
涂岁岁入了珠宝铺子似乎什么也没看上，掌柜的直言后头还有好货，涂岁岁便跟着掌柜的进了隔间里屋，彻底隐去了身形。
珠宝铺子连接红月楼后门，曼妙的身形一闪便到了红月楼里。
往日饮春楼大变模样，再也看不出过去摆设建造，红月楼竟然在楼里种了花树，攀藤的紫藤萝分明不是花季，却在楼宇中盛放。
花架为路，芬芳为桥，涂岁岁像是闯入了另一个世界，只能根据眼前的小巷往里走。
微弱的光顺着花缝落在她的身上，待到她走到了紫藤萝的尽头，红月楼的大堂便映入眼帘，一个巨大的香炉鼎内飘着烟，朦胧了楼中陈设，彷如雾里看花。
涂岁岁在来时扶央就已经知道了，待她到了红月楼内，金九珠便立刻凑到涂岁岁跟前，领路让她去二楼坐着。
谢月升早已准备好了花名册，就等着涂岁岁来跟前提要求。
因着这一次的祸事是谢月升闯出来的，故而扶央坐在谢月升的身后，看她自已如何应对。
谢月升觉得自已好应对得很，挑男人这方面她就没出过错。
兴致勃勃地等涂岁岁到时，谢月升还有闲情为涂岁岁倒一杯茶，将自已媒婆的本色发挥到极致，开口就是：“哎哟，好俏丽的小姐。”
这语调，这气质，还有那一手扶鬓一手捂嘴笑的姿态。
扶央觉得她合该当媒婆，一点也不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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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室内以竹为主，茶香四溢，谢月升将花名册放在涂岁岁面前，直言道：“我听楼中司音说起过小姐，涂小姐可有何喜好要求，只管提来。”
涂岁岁被谢月升笑得脸红，又听她直白地让自已提出要求，可事实上，她不知自已有什么要求，思来想去，只有一点羞赧说出：“要……长得好看的。”
谢月升噗嗤一声笑出来，世人都喜欢长得好看的，涂岁岁的这个要求还真是朴实。
“那好，我们就按最好看的三个人来选。”
谢月升抽出三名京中公子哥儿的名册，一一摊开在涂岁岁跟前，里头甚至有那些公子的画像，不说十分相似，但也形似七、八了。
三名公子，一是伯爵公子，文质彬彬，天生笑眼。
一是刑部尚书之子，硬朗健壮，身姿挺拔。
一是侯府世子，俊逸非凡，文韬武略。
涂岁岁一看最后一册，永靖候世子竟然也被抬了上来，连忙摇头摆手：“不不不，这是阿兰的未婚夫，我不能选。”
谢月升毫无底线：“有何不能选的？他们不是还未成亲吗？”
扶央就坐在谢月升身后的屏风另一侧，听她说出这句话险些一脚把屏风踹了，最好能砸死这个没道德的蠢老虎。
好在涂岁岁是个清醒人，她坚定道：“不可选，永靖候世子的确是位优秀的男子，可若我选了他他便能抛弃阿兰娶了我，那他于感情上而言便不是良人。我要选的人，除却相貌好看之外，还要对感情坚贞，若我可以将就，也就不会与秦晔退婚了。”
“好吧。”谢月升将永靖候世子的名册抽走，另外两个放在涂岁岁跟前，这回涂岁岁是真的难以选择了。
二位身世都很好，远不是她一个四品官庶女能选上的，若要在一文一武中挑一个出来，涂岁岁选择了文质彬彬的伯爵公子——徐朗。
谢月升意味深长地哦了声：“你喜欢小白脸。”
“不是！”涂岁岁抿嘴道：“我只是觉得，他看上去不像是会打人的样子。”
谢月升：“……”
“那就徐朗！”
谢月升言罢，递给了涂岁岁一张符，让她务必带在身上。
时间紧急，为免让涂家人起疑心，涂岁岁拿了符就要离开红月楼往珠宝铺子而去。
涂岁岁手中握着那种符，有些紧张地问：“这样就好了？”
“幸运会伴随着你。”谢月升微笑，挥了挥手让涂岁岁离开。
等涂岁岁走后，扶央才微微蹙眉从屏风后走出来，忍了半天的脚最终还是轻轻踹了一下谢月升的椅子，问：“幸运是谁？”
“你啊。”谢月升嘿嘿一笑。
扶央的确要一直跟着涂岁岁，因为谢月升方才给了她一张桃花符，此符引身侧灵气，微改运势，会让人看上去面色红润有光泽，也更容易招蜂引蝶。
扶央不跟着，就要担心涂岁岁除了吸引伯爵公子之外，是否会遇见其他的桃花了。
“我不是说了在京城不许动用法术？”扶央咬牙切齿，知道这是谢月升对于她将对方打扮成媒婆的“报复”。
谢月升脸皮一贯厚：“我没动用法术，桃花符而已，还没你刻画梦境耗力……别这样看着我，我是个假媒婆，对于感情之事我都自身难保，真的帮不了涂小姐太多，反倒是你，央央，你是真红娘，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扶央：“……”
“加油哦！”谢月升笑嘻嘻。
金九珠也跟着笑嘻嘻：“加油哦！”
扶央深吸一口气，转而对着另一侧的容戈阴阳怪气：“加油哦！”
容戈：“……？？？”
和他有什么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