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捱到天晴,原本打算去网站总部,汇报一下工作,向主管反馈客户和网友们的意见及诉求,又听天气预报说,台风黑寡妇近日将侵袭我国沿海一带,他又害怕了,不敢再贸然前行。常年生活在北方,他不知道十二级台风是什么概念,只在电视上看过由台风地震引发海啸的视频,那种排山倒海的阵势确实吓人。他还记得十几年前,印尼那场海啸,就夺走了二十多万人的生命,某著名国际武打影星都差点葬身大海了。没有特别紧迫的任务,那就再等几天吧!也好趁这几天去附近的景点看看,希望从中找到灵感,创作几首诗,也不枉在这座小城歇了一个雨季。他知道一旦赶起路来,途中奔波劳顿,就再也没有那个心情了。白天逛了一天,特别高兴晚上归来喝了几杯啤酒,诗性大发,一连写了好几首,仍意犹未尽。他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借着酒劲给王晴打去了电话。对方好像是有事,挂断了他的电话。约摸过了半个小时过后,又打了过来,问他需要多少钱?他说他不缺钱。
不缺钱打电话干嘛!她冷冷地说。
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遇到困难需要我帮忙时打电话!
我是遇到困难了,不是因为缺钱。
他向她分享了路上的见闻,告诉她,近两个月以来,自已驾车跨越了几个省,去了十多个县市,每到一处,他都留意当地的风土人情,把它整理成文字,拍成短视频,发到网上,收到了车友们的一致好评,希望她抽时间也去网上看看。接着又把自已当诗歌编审的憋屈事告诉了她,道尽了自已的苦恼与无奈,她像上级听取下级汇报工作一样严肃,又像老师为学生答疑解惑一样认真,先是针对问题进行剖析,然后又耐心地开导他。说既然接下了那份工作,就要认真给人家做好,以主管的意见为重,在主管意见的大框架下,融入自已的思想,万万不可把爱好跟工作混为一谈。如果觉得实在太憋屈,为了那点收益不值得向别人低声下气,也可以试着找一个收入高点的工作,学习经验,总结教训,总之,没有充裕物质基础的梦想都是空中楼阁。写诗不是一件坏事,开着房车生活也是寻常的人间烟火。可你不要忘了,国外发达国家看似很普通的行为,甚至是下等人、流浪汉拥有的生活,放在我们这片神奇的土地上,都会变成一种时尚,被人们所追捧。而所有时尚的东西都是奢侈的,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拥有的。国外开房车生活的是穷人,我们这里只有是富人,再差也是领着高额退休金的政府官员及企业高管,我们的土壤生不出嬉皮士,只有不愿意融入主流社会的二流子!
她越说越激动,话也越来越刺耳,他不得不挂了她的电话。心情一下子糟糕到了极点,他一希望得到她的理解,为什么在她的眼里,总是认为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一个不错的收入才是成功的,才应该受人尊重的呢。可他喜欢这种无拘无束天马行空般的生活,如果让他老老实实待在单位里,整天被网站主管那样低素质的老板喝五吆六的,一天也不能受。哪怕去死,也不愿面对那一张张令他作呕的虚伪的嘴脸。可他又忘记不了她,多少次发誓不再理她了,一个人安静下来时,又想找她说说话,听听她的建议,明知她的想法与他南辕北辙,搞不好会被她一顿臭骂,他仍不厌其烦的这么做。她就像他灵魂中的一根难以摆脱的绳索,让他纠缠其中,却永远也挣脱不得,他想成为一个全新的自已,完全按照自已的意愿去生活。彻底忘记她,可是,他又做不到。他忍不住仰天长叹一声:苍天呀,为何要这么折磨我呢!
谁折磨你了?车外传来了女人的声音,吓了他一跳,打开车门看去,原来是那位收费的女孩,前些天出于对她收费的厌恶,没有仔细端详她的穿着,今儿见她穿着一件墨绿的裙子,配上俏皮短发,收拾得干干净净,全然没了“社会人”的装扮。他瞪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她也不客气,不请自来地爬到他的车上。
你想干吗?他警觉起来。
她笑了,兀自坐在卡座上,说:今天不收费,就是想参观一下你的车子了。她点开卡座上他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电脑页面,刚好看到他刚写好的那首新诗,便大声朗诵起来:没有狂风/你怎能夸耀自已的刚强/没有淫雨/你又如何宣泄内心的秘密/多少次生活的毒打过后/你不曾呻吟/沉默并不代替你的怯懦/也曾有过彷徨/也曾有过哀怨/也曾有过青春年少时的狂热/也曾有过少年放荡的歌唱……
你是个诗人?
他点了点头。
听说诗人不是杀人,就是自杀,是真的吗?她扑闪着清亮的眼睛,完全没有昨日的刁蛮。
胡说什么呀?那是狂人,不是诗人。就算是诗人,也是在发狂的时候才会做出伤害别人与自已的事情的。诗人多是大悲大悯的人,内心是纯净的,只有拥有一个童真的悲悯的心,才能写出好的诗句。
她疑惑地点了点头,用一种异样的眼神审视着他。他问她为什么要这么看着他,她说这些话都是她的父亲说的,诗人就像疯狂的蛾子,为了寻找光明,宁肯飞蛾投火。他笑了笑,说也可以这么认为。她又说,那不刚好印证了诗人不是自杀就是杀人吗?她的话让他来了兴趣,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想留她坐下来好好聊聊。于是,他把自已的珍藏了许久的好茶拿出来,取出茶炉为她泡了一壶。他问她喜欢喝茶吗?她点了点头,说自已平时喜欢喝红茶,都是从母亲的小卖部里拿的袋装的,没有他的茶这么醇而香。他一脸得意地问她,你知道我的茶是谁给的吗?她摇了摇头。告诉你吧!这可是我给一位富太太做心理老师时人家送的呀!她惊讶地叫道:你还是个老师?他摆了摆手,说我不是老师,我是学心理学的,做过一段时间的心理教师,只不过我不怎么喜欢我的专业,我喜欢写诗和流浪。女孩一脸崇拜地看着他,原来你也是个有学问的人啊,想不到你们这些有学问的人,也跟我们的想法一样,喜欢这种无拘无束的生活。是啊,人生短暂,及时行乐嘛!他自嘲地笑了笑。
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别人都说我有病,说我有心理疾病,可我从来不这么认为,我把我的情况说给你听,你给我判断一下,不过,你可要替我保密呀!
他点了点头。
女孩告诉他,她的名字叫丹丹,几年前跟母亲来到这座城市,平时靠给公园打扫卫生,做点小买卖维持生计。母亲之所以带她游荡在外,是怕她在家里惹祸。
你知道吗?我在家的时候,曾经在我表哥的饭碗里下过毒呢!多亏被姑妈发现了,不然,表哥早没命了。
她向他描述了她毒杀表哥的过程,听得他毛骨悚然。他问她:是不是表哥以前伤害过你,你才这么恨他?她摇了摇头,说表哥平时待她可好了,跟亲哥哥没什么两样,怎么可能恨他呢!说到这里,她的眼神黯淡了,眸光里掠过一缕悲伤……
在我还小的时候,一次意外,父亲为救落水的表哥失去了生命。表哥得救了,父亲被大水冲跑了,当时我就站在岸边,亲眼目睹了父亲被洪水冲走,却无能为力。女孩的眼角闪着泪花。出于愧疚,姑姑一家对我特别好,表哥更是把我当成亲妹妹,可我虽然不恨表哥,总是忍不住想让他死,有时就像着了魔一样,根本管不住自已,不是趁表哥吃饭的时候往他碗里下毒,就是想趁表哥睡着的时候拿刀捅死他,害得家人们胆战心惊的。直到后来,母亲出于无奈,带我来到了这个城市,姑姑一家才得以安生。让人不可理喻的是,不看见表哥也罢,只要见到他,仍然忍不住想要杀死他,你说这是什么原因?难道我真的有病?可我跟母亲来这儿都两年了,没有一个人说过我有病呀。
也许你真的生病了,只是你自已感觉不到。因为表哥,你失去至爱的父亲,虽然他不是故意的,但在你的心理上已经形成了这一因果关系,就像基因密码一样置入了你的大脑,让你不由自已。
她问他能治好吗?他告诉她,心理疾病多是环境产物,一旦没有环境的因素,自然而然就好了,至少也会减轻的。
中午他留女孩子在车上吃了饭,临走时还把自已珍藏多年的一把吉他送给了她,要她没事的时候弹弹,转移一下注意力,慢慢就好了。女孩很高兴,与他电话与微信,然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