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嵬是在大三的第二个学期开始带他们的课。
他教书很是随性,也不跟着经验走,站在讲台上东拉一句西扯一句的,几节课就这么过去了,饶是再大的导演,也激不起困倦的大学生半分的热情。
学期过半,李嵬留了一个作业,本意是作为结课作业,让这课看起来有些成果,但交上来的东西大多数平平无奇,硬着头皮打了分,等到对人数时才发现缺了一个人,此时距离截至作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周。
他对程向辞这个名字有了深刻的印象,花名册里的零分已经准备写上,并狠狠的记她一笔。
他的门被敲响,门外是一个忐忑的声音。
“老师,我是程向辞,我来交作业了”
李嵬还是给了她一个机会,U盘里只有一个视频,是她的作业,打开后,一个近半个小时的作品摆在他的眼前,是一个人物纪录片,一个放在小组作业里有些大材小用的片子。
那一次作业,李嵬给了最高分,后来研究生时他跟程向辞聊过,他这么水的的课,怎么给他了一个完全可以拿奖的片子。
她说
“我只是认真对待我的每一部片子”
李嵬多年不招研究生,那年破了例,从院里分了一个出来。
问了她的意愿,让她准备申请保研的材料,程向辞成了他的关门弟子,在杭城多留了三年。
这三年,程向风申请到了留学名额,江竹和徐又又不断的跑龙套,当群演,递简历,是江竹先签的公司,接到了一些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而徐又又很少和她联系,一度失联。
——
临近毕业时,回了一趟关城一中,走在校园里,处处都和以前不同,正赶着校庆,见了不少以前的同学,面熟的,面生的。
但她最熟的那几个人,一个都不在。
和王秋聊了半下午,从办公室出来后,在楼梯拐角处听见有人说。
“卫渔啊,听说毕业后去了京北,在京北的一个科研所呢”
第二天回到杭城,交了论文报告,过了不久,完成了答辩。
李嵬提出让她留在杭城,签到自已所在的公司,用他的人脉资源圈,为她铺一条康庄大道。
李嵬没有成家,一辈子献给了热爱的影视行业,这是他最得意的学生,也早就当成了自已的孩子,他当然希望她一路坦途。
程向辞第一次做了与他不同的决定,买好了去京北的机票,放弃了杭城这边发来的邀请,李嵬对她说了这辈子最重的话。
“你要离开,这辈子别说是我的学生!”
门被摔的震天响,那天下午,半层楼的人都趴在门口看她师徒二人的争执。
李嵬,是一个很倔的小老头。
程向辞,又偏偏是不撞南墙心不死的性格。
她还是走了,去适应另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
在京北,她去了无数的影视公司递简历,大多都以没有工作经验拒绝了她,肯要她的都是些没什么名气的公司。
这里是京北,这里不缺人才。
在这过程中,她认识了不少同她一般大的年轻人,一腔热血无处使,最终几个人一合计,将自已扔进了深山老林,势必要用一部片子打响在这圈子里的名号。
山里信号不好,加上往里砸了不少钱,最后为了节省预算,几个人吃了一个月的面包,从山里出来,拿着片子参加当地的各种比赛,一无所获,有几个人已经放弃了,不想碌碌无为,但也不愿在小地方沉没。
她被现实狠狠上了一课。
她开始怀疑自已的决定,怀疑自已的能力,企图将过往都抹杀。
烟和酒都是那时染上的,酒精可以麻痹神经,烟草可以使她短暂的缓解焦虑。
——
她答应了一家没什么名气的小公司,为了没多少钱的单子熬的眼睛快瞎了,出乎意料的,那剧小火了一把,分了不少钱。
被另一家公司高层看中,跟她签了三部剧的合同,她以为是终将迎来的曙光,没想到是另一个深渊。
她不太会看合同,被人卖了也不知道,那网上的好名声,全被套到了另外一个著名编剧的头上,最后给了些钱来打发她。
气恼,崩溃,却也无可奈何。
她不再跟他们合作,名气有一些了,陆陆续续的有公司找上她,靠接零散的工作竟然也赚了不少钱,买了喜欢的车,出门主要靠代驾。
这是她在京北的第三年。
当初一起在学校拍片子,比她早两年来京北,和她一起进深山拍摄的陈海,突然找上了门,他入职了一家名气不高,但剧情质量很好的公司,现在需要的就是一部真正的大爆剧。
程向辞犹豫了很久,答应了他的邀请。
靠着前几部戏的片酬,她买下了后来的房子,从出租屋里搬了出来,躺在新家的床上,感到安心。
有一天路过一个科研所,她突然想起了最初来京北的原因,她推翻了现在写的没什么逻辑的剧本。
重新起草大纲,起名——《旧岁》
李嵬终于还是原谅了她,像当初一样,指导她剧本,指导她拍摄,指导她怎样合理分配剧组人员……
她数不清自已有多久没回关城,多久没见到江竹和徐又又,多久没听到程向风恼人的打扰,又有多久没与陆琳和程国安吃饭。
她好像已经习以为常,又觉得本来不该这样。
她和陈海的默契意外的高,《旧岁》的质量比预计的好了很多。
《旧岁》按照预想的成为了大爆剧,但并没有获得奖项,而程向辞却出人意料的靠此拿了最佳导演奖。
五年的岁月磋磨她太多,她失去了一个得奖者应有的心情。
导演,既要导,又会演,才能指导剧组,指导演员。
在台上,她演出了不可思议,演出了激动,演出了落泪。
都是演的。
得奖那天晚上,她买了两瓶酒,坐在家里一杯一杯的喝着,喝的多还是会吐,吐完后躺在床上,嘴里不断重复着。
“我走的路,没有错”
眼泪不知何时划过耳边,流在了枕头上。
酒醒过后,她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
她一点儿都不喜欢京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