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白师叔他没有为难你吧？”
刚刚推开门扉，迎上的便是面露担忧的夜无忌。
顾泠安宽慰一笑，摇了摇头。
夜无忌上下打量着人周身，见顾泠安神色泰然，这才安心。
时间已经到了傍晚，空荡荡的肚子也准时提出抗议。
夜无忌虽然已经辟谷，但还是保持着一日三餐的习惯。
顾泠安更不用说，自然也是到了吃饭的时间。
于是二人便相伴去到后山的食堂，用完晚餐，这才回到了千剑峰。
顾泠安由着夜无忌扶下飞剑，余光便瞧见了带着晚霞的欣长身影。
“师尊。”
“天尊。”
两道清冽的声音合在一起，却各有各的特色。
韩堇轩看向头发被染成黑色的顾泠安。
原本惹眼的金眸上蒙了层白纱，披散的长发此时也被人高高束起，倒是不再那么引人注目了。
就是身上的宝衣换成了弟子服，看起来有些宽大，应该是穿的夜无忌的衣服。
韩堇轩收回了打量的目光，没有停下移动的步伐。
他没有忘记顾泠安中午那疑点颇多的回答，将目光移向夜无忌，示意人跟上。
“无忌，过来，本尊有话要问你。”
韩堇轩说完便径直走入了房内，整个人卧进了太师椅。
眉心微蹙，指腹在太阳穴处轻轻打着旋。
房间内霎时传出一股若有若无的低气压，夜无忌自是大气也不敢出一下，乖乖跟在人身后进了屋。
偌大的院子一下子又变的空荡，顾泠安默默盯着紧闭的门扉，兀自站着。
许久，他从厨房中找出了洒扫的工具，开始打理院内的灰尘，目光却始终有意无意地向那紧闭的门扉飘去。
屋内，韩堇轩揉了揉有些胀痛的眼睛，手还没放下来，旁边就被人塞了杯茶水。
韩堇轩并没有着急喝，只是将茶杯端在手中。
“说吧，上午究竟发生了什么。”
夜无忌不安地看着人被人握在手中的茶杯，双手背在身后，有些支支吾吾。
“徒儿……也没干什么呀。
就是去找了顾师弟，然后和黄师兄简单交代了一下事情结果……”
韩堇轩一瞧那紧张劲儿，就知道这孩子一定误会了。
他只不过是看书看的有些眼睛疼，结果落在夜无忌眼里，却成了风雨欲来地前兆。
韩堇轩无奈地长叹一口气，将面上的疲惫收回，换上以往那淡漠的模样。
“本尊只是想知道今早在灵药峰都发生过些什么。”
“哦，原来是问这个呀……”
夜无忌松了口气，表情瞬间变得轻松起来。
“当时徒儿赶到时，黄师兄正把小师弟压在地上，好像是说什么怀疑师弟偷了别的东西，要搜身。
不过事情已经解决了，误会一场，师兄还跟小师弟道了歉呢。”
韩堇轩敏锐地抓住重点。
“不过是搜个身而已，怎么身上穿的衣服也没了？”
夜无忌回忆着当时的情况，有些不确定。
“嗯……好像是二人争执间不小心撕碎了吧。
当时围着太多人，也我没太看清楚。”
“…………”
韩堇轩捏着茶杯地指尖一紧，杯中的茶水泛起一圈涟漪。
顾泠安外表可是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啊，这群畜牲可真下得去手。
韩堇轩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夜无忌。
虽然身量已经有成年的雏形，但是眉眼间仍有未褪的稚气。
特别是一双忽闪忽闪地狗狗眼，更是让人忍不住地觉得他比实际年纪要小上几分。
若是他没猜错的话……
韩堇轩手心冒了层冷汗，装作随口一问：“那黄师兄待你如何？”
夜无忌笑了笑：“师兄待我很好，也十分关照我。”
“他和你独处的时候，可有何不自然之举？”
“……不自然？”
夜无忌虽是不解，但还是认真地回想着以往的情景，如实作答。
“嗯……硬要说的话，师兄老喜欢站在我身后。
可能是想吓唬我，每次回头都能看见他。”
韩堇轩差点没一口茶吐出来。
还真是前有虎后有狼，好好的一个男主，妹子妹子没泡到，净被人惦记菊花了。
“……以后你尽量离这个黄师兄远一点。
你与他过度交往，只有坏处没有益处。"
“可师兄他对我挺好的啊……”
夜无忌疑惑地挠头，随后又像是想通般放下了手。
一定是师尊想要锻炼他一个人处理事情的能力！
这才提醒他莫要过度依靠他人，凡事都要自已解决。
“是徒儿愚昧！
师尊教训的是，徒儿一定谨记师尊教诲！”
面前人突然多了股莫名的信念感，韩堇轩被这清澈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懵。
虽不知道这男主又脑补了些什么，但好歹也算是杜绝了这孩子惨遭毒手的可能性之一。
希望没有其他人再惦记男主这口肉了。
韩堇轩在心中暗自叹气，放下手中的茶杯。
“好了，去忙自已的事吧。”
“是，师尊。”
夜无忌恭敬地拜别韩堇轩，推开木门，熟悉的瘦小身影便闯入了眼帘。
露出的手腕只有薄薄一层肉皮，掌中还握着个几乎半身高的扫帚，看着着实有些凄惨。
“小师弟，这些其实你不用做的，一个清洁咒就解决了的事情，不必如此。”
夜无忌走过去想让人放下手中的事，却被顾泠安笑着拒绝了。
“施咒虽然便捷，但角落处的灰尘也容易漏掉。
况且做点杂事，我也能安心几分。
毕竟这也是随行弟子的份内之事，我自然要更加上心才是。”
“可是……”
“天尊还看着呢，想必是要看着你按时回了屋，这才肯放心。
快回去吧，夜师兄，不要让天尊担心了。”
顾泠安朝着人宽慰一笑，手上却依旧认真地清扫着院子里的尘土。
夜无忌张了张嘴，似乎还想争辩几句，可背后的视线却是不假。
他也不太好顶着自家师尊的目光再做些有的没的，只得一步一顿地回了自已的竹轩。
而小小的白团子则继续在院子里忙上忙下，韩堇轩看在眼里，倒生出几分雇佣童工的自责。
一想到刚刚夜无忌所描述的画面，韩堇轩就忍不住替人捏了把汗。
这小孩……看着小了点，却也确实惹眼。
明明身上一点肉都没有，可偏脸上看不出任何面黄肌瘦的样子。
反而生的唇红齿白，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张极为艳丽的脸。
以前是露背装，现在又是纱布蒙眼，一个比一个让人在意他的皮相。
万一再招惹一些爱好独特的有心之人，就目前这小孩儿的修为，怕是连还手的余力都没有。
韩堇轩终究是没忍心对顾泠安的处境再置之不理。
算了，教一个是教，两个也是教。
不管怎么说，人都在他身边了，就算是只猫猫狗狗，也总该照顾几分。
“顾泠安，进来。”
听见天尊在叫他的名字，顾泠安乖巧地走进屋内。
为了能更清楚地看着天尊，他早就将眼上的白纱取下。
金色的眸子贪婪地将室内的一切尽收眼底，又浮出几分更深的渴求。
“天尊。”
他糯糯地唤了人一声，乖巧地垂下双眸。
韩堇轩没有抬头，只是在组织着脑中的措辞，尽量让自已的发言合乎情理。
“既然做了本尊的随行弟子，修为自然是也不能落下。
每晚睡前的一个时辰，来本尊这加练，你可愿意？”
顾泠安瞬间抬起头，眼睛闪着兴奋的光。
他本来都做好每日都只是在门外看着天尊的准备了，没曾想区区下人一般的身份，竟还能得到天尊的亲传！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怎可能不愿！
“愿意的！天尊，弟子愿意！”
顾泠安急切地连声应着，费了好大力气才把眸中升起的情愫压在眼底。
天尊的房间并不隔音，刚刚二人的谈话他也是听了个完全。
天尊才提醒夜无忌远离黄禹，如今又在找借口想要教他剑术。
个中缘由不必多说，自是心软又善良的天尊想要他多一分自保的能力。
天尊他可真是……善良地不像是在这个世界生活的人。
顾泠安不着痕迹地咬住唇瓣，呼吸声有些凌乱。
金色的眸子闪着悦动的光点，比起夜无忌的狗狗眼攻势有过之而无不及。
澄澈的狐眼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自已，韩堇轩总有种被看穿伪装的错觉。
他拼命压抑着嗓中尴尬的干咳，端着架子拂袖而去，只留给人一个冷漠的背影。
“嗯，那便随我去后山吧。”
“是，天尊。”
顾泠安恭敬地行礼，随着人来到后山。
晚霞映着落日染红了天边，金色的余晖打在显得有些凉薄的侧脸，给不食人间烟火的天尊添了几分暖意。
韩堇轩唤出冰魄，随手挽了个剑花。
顾泠安的视线也随着冰透的玉剑缓缓上移，落在了人被落日印上橘红的唇瓣。
好看的薄唇轻启，声线却是一如既往的冷清。
“本尊不会照本宣科，一切所授，皆存于剑。
至于到底能领悟几分，全凭你个人造化。”
考虑到顾泠安悟性极高，韩堇轩选择了实战教学。
毕竟原主所理解的剑意也不是只言片语能解释出来的东西。
要想传授于人，也只有不停地实战这一个法子了。
“拔剑吧。”
韩堇轩淡淡出声，将单手背在身后。
顾泠安郑重地点点头，然后伸手开始解起了衣服。
……？
他好像刚刚说的是拔剑，没有说脱衣服吧。
韩堇轩整个人愣在原地，顾泠安又只穿了件外衣，还没来得及出声制止，人都已经把上衣给脱光了。
顾泠安反手伸向后颈，蹙了蹙眉，像是拔剑一般从身体里抽出来一条骨剑。
为了不弄脏衣服，他故意用力，让被扯出的鲜血落尽数落在偏远的泥地。
血肉黏腻的声音在静悄悄的四周显得格外突兀。
韩堇轩看着人顺手将那姑且能称之为剑的骨节，骨节细缝之间，似乎还沾着没有剥离的碎肉。
他被这血呼啦的场面给吓呆了，连表情管理都没能做好，一个箭步冲上前。
顾泠安以为是天尊出招，刚想反手抵挡，面前的气息却已经绕到了背后。
……好快！
他瞬间抬手护住了要害部位，然而预料之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出现。
“……天尊？”
顾泠安怔怔地扭过头，看见的便是面露异色的韩堇轩。
韩堇轩正紧张地查看着人背后的伤势，没有设想中的血肉模糊，只有剑纹流光溢彩地泛着红光。
即使表面看上去寻常，韩堇轩还是眉头紧锁，连着心一起不由自主地揪了起来。
这骨剑分明是从体内生生扯出来的。
就算是背后的咒印掩住被撕裂的事实，但鼻间浓厚的血腥味总不会说谎。
“……你这剑，究竟是什么？”
顾泠安没错过人眼中的异样，顿了一秒，应答的声音有些酸涩。
“是……弟子的脊骨。”
身为剑修，连一把像样的剑都没有。
天尊……应该很看不起他这样的修者才是吧。
而且这场面看上去也确实难看，跟个魔修一样。
天尊又在跟魔族冲突最严重的灵渊宗，很难不讨厌看见这种情形。
顾泠安生怕惹人不悦，小心地解释着这骨剑的运作原理。
“弟子用外置灵力回路链接着它和自已，背上就是刻下的咒文。
它和剑纹印在一起，绝不是偷学了什么邪修功法。”
韩堇轩抿了抿唇，眉间晦涩更深。
“……不疼吗？”
疼吗？
顾泠安呆滞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地竟有些犯难。
既然是用灵力将它和身体连接在了一起，那便代表着就算只是砍在空气，灵力回路也能模拟出轨迹和触感，忠实地传回身体。
按照运作原理来说，肯定是疼的。
可这点疼痛，放在他受过的伤害里，显然又是不够看的。
白渊星用刀片剜下他的肉时，没有问过他疼不疼。
黄禹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断时，没有问过他疼不疼。
他自已被迫将寒毒逼进骨髓时，又或是为了修炼，将脊骨生生从体内拔出的时候，也没在意过疼不疼。
好像连他自已都没注意过的事情，天尊竟然会问他，会在意，还会担心他难受。
心脏依旧是酸涩得发胀，却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痛感。
就好像一具冰冷的尸体，突然置身于暖阳中的花海。
暖暖地，又带着些释然的惬意。
顾泠安鼻子一酸，第一次知道除了疼之外，人还能因为他人散发的暖意感动地想哭。
“……弟子，弟子能忍的。”
嗓音莫名有些喑哑，顾泠安低垂着眼眸，将这时眼底的酸涩刻在了心里。
韩堇轩叹了口气，将冰魄抛过去。
自已则是用灵力扯下根树枝，以木替剑。
“用它吧。”
抛出的灵剑不偏不倚，刚好竖在了人手边。
冰魄特有的灵力气息将顾泠安渐渐环在其中，他抬头一看，那把漂亮的冰魄便竖在了眼前。
天尊刚刚还将它握在手里，剑柄上还留着人手心的热度。
指尖不受控制地一跳，顾泠安握在了人刚刚接触的那面。
意料之中的刺痛感没有来到，反而有温暖的灵力顺着剑柄流入体内。
不同于之前的灼热感，留存于剑内灵力不再躁动，反而温暖又菁纯。
这灵气与他体内的极寒之气刚好互补，竟然还生出几分相辅相成的意味。
灵气交互运转，连带着剑身都蒙上光圈，看起来圣洁异常。
金色的眸子映出灵剑的光晕，握住剑柄的掌心甚至在隐隐发抖。
天尊的灵剑竟然没有拒绝他。
顾泠安呼吸急促，兴奋地几乎失声。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被灵剑灼伤，甚至还能隐隐感受到亲和。
而且这股灵力的来源，除开天尊本人他也想不出第二个答案。
连气息都与主人如出一辙，也就是说这剑是被天尊用灵力日夜带在身边温养着的。
那岂不是说明……
顾泠安脑中不受控制地闪出韩堇轩抱着怀中的冰魄，与之相抵而眠的荒唐画面。
手腕上红痕翕动，随着主人静谧的呼吸一明一灭。
耳垂染上红晕，心跳已经明显有了失速的征兆。
顾泠安强行按下心中莫名的躁动，规矩地行了一礼。
“请……请天尊赐教。”
韩堇轩挑挑眉，没有计较顾泠安为何口吃。
“小心了。”
纤长的指尖按住树枝，浩然剑气顿时化作实质袭向顾泠安。
顾泠安堪堪闪过，又被人用树枝掀翻在地。
“凝神，集气，下盘不稳，重心要下移。”
韩堇轩惜字如金，却字字一针见血。
顾泠安迅速重新摆好架势，又被人从身侧一刺挑飞，趔趄了几步。
“太慢，多余的动作太多，人剑一体，把剑想象成自已身体的一部分。”
又是寒光一闪，顾泠安眼角瞥见掠过的白光，迅速反手一挡。
紧接一个横扫，却又被从身后而来的剑气击飞。
“顾前不顾后，对面出一步，要在脑中拟出三步，方可反制。”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顾泠安几乎是再重复着倒地又爬起的动作。
身上弟子服早已被汗水和泥土染得失去了原本的白色，顾泠安用尽浑身解数，却没能让韩堇轩的衣角起一个褶子。
太阳悬于天边，只剩一抹余韵。
一个时辰的时间过去，韩堇轩到点便收回手中的树枝。
他就好像只是去散了个步，就连发丝都未曾乱过一缕。
“今天便到此为止。”
顾泠安跪在地上，像是搁浅了般大口喘着粗气。
豆大的汗珠顺着紫红的淤伤落下，再浸入颜色略深的泥里。
薄衫紧紧贴在背脊，甚至透过浸湿的衣衫，能看见被溢出伤口的血丝黏在一起的肌肤。
即使是韩堇轩已经竭力在控制，但顾泠安身上还是青一块紫一块，看上去十分惨烈。
尤其他肌肤胜雪，就算是一点磕碰，都衬得骇然无比。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吗。
下次还是换夜无忌来吧，让他出手，也确实把握不好分寸。
还未等韩堇轩下定决心，便见顾泠安挣扎着站了起来。
即使腿肚子都在止不住地颤抖，金色的眸子却透出比以往都要更盛几分的活力。
“谢……谢天尊赐教，弟子受益匪浅。”
扬起的笑脸虽然还沾着泥，但笑容却如同初升的朝阳一般，鲜活又张扬。
恍惚之间，韩堇轩甚至觉得面前站着的不是顾泠安，而是夜无忌。
他微微摇头，打消了这个有些荒唐的念头，也不再去想着让夜无忌代替自已晚上和人对练。
顾泠安虽然被他掀翻了无数次，可每次都是越战越勇。
他好像字典里没有放弃二字似的，从一开始的一秒都坚持不到，慢慢到已经能接下他一招。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顾泠安努力的结果。
本人都未曾轻言放弃，他又怎能因为一已私欲替人做选择呢。
夜晚的幕布已然拉满天空，洒在二人头顶的余晖早早被替换成了银纱。
顾泠安意识到天色已晚，刚想告辞洗漱，便被韩堇轩叫停下了离开的脚步。
小孩儿身上都是伤，怎么说都该给人拿些伤药带着才是。
“去后院的灵泉洗吧，本尊还有东西给你。”
言语中的关切不言而喻，即使是出于长辈对小辈应尽的关怀，可对顾泠安来说，却成了明目张胆的偏爱。
顾泠安眼神虚浮，停在韩堇轩露出袖口的半截手腕。
既然是天尊的灵池，那……天尊一定也泡过吧。
或许是被暧昧的月色晃了眼，亦或是高强度的训练让人的思维也变得迟钝。
欲望在清澈的眼眸在深处凝结成形，顾泠安呆呆地望着韩堇轩的背影，就连面上都多了分恍惚。
“天尊您也要一起洗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