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具体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陆斌没法猜度出来,毕竟这个时代的苦命人太多,各有各的悲苦命运。
“我是陆斌,你们从何处而来?”
听得了陆斌报上自已名字,陆芸娘早有准备,紧接着便道“原来您就是小少爷,我们几个是陆老太爷从北直隶通州附近捡回来的,并无来历。”
说着她还稍稍朝后面拨了拨,示意后面几人赶快行礼。
“小少爷安好。”这回说话的是陆香,当中另外一名女孩,要比陆芸娘显得怕人一些,小脸遮着叫人看不清楚,手紧紧抓着衣袖,语气也有些怯生生。
另外两名男孩反应要慢上一些,之后才跟着来了一句安好。
显然这是家里人教了的事项,且这几个人也是早从陆墀那边听这名字听得耳熟能详,老爷子心心念念都在想着的家中那宝贝大孙子。
“你们既然是我爷爷捡回来的,怎么又到了陆家?”
“老太爷说了,他在京师之中诸事繁杂,带着我们有太多不便之处,且您作为他的孙儿,极其聪慧,过不了多久就可以读书练字,于是就让我们来当您的伴读,仆役。”
“只想着当伴读或者仆役之流?”
“下人,杂工,皆无不可,主家与老太爷的活命之恩已经无法报答,自然做什么都愿意。”
陆芸娘的语气还是平平淡淡,听不出喜怒哀乐,也叫人听不出话语是否真就是她内心想法。
到了这里,陆斌其实也有些没了话语,似乎该讲的事情已经讲清楚,这次见面便可以就此作罢,然后等着家中给予其职责,叫他们做事即可。
但这样做,自家老子不满意倒是其次,总觉得自已心里有些不对味。
他一时间也没有组织好接下来要说的话,于是站起身子,从侧厅中搬了小板凳来,分别放到几个孩子面前。
“你们坐一下吧,别光站着。”
几人其实对此举是有些惊惶的,但碍于对这个家尚且不熟悉,连个正式的仆役身份也没有,不敢随意闯入侧厅中拿东西,只得是受着。
“谢谢小少爷。”陆芸娘忙上前接过凳子,不敢让小少爷多拿。
“你们先坐一会儿。”
陆斌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味,又去拿了桌上茶盏,以及侧厅八仙桌上盛放糕点的盘子。
他身形还是有些过于幼小了,并不能一股脑都端了来。
只能先爬上大椅子,一样一样拿了来,然后放到这边小板凳旁。
“小少爷,您这是?”陆香有些忍不住问道。
“喝水,盘子之中有果脯,芋饼以及酥饼,都是很好吃的东西,你们拿了吃一吃罢。”看东西差不多是这些,心中舒坦了一些,总觉得这下子可以有些话说了。
他还是遵从了某种与生俱来的烙印,即便这种行为,曾经他也不常做,前世的家中其实并没有太多客人会上门,但是最起码有一点是摁在骨髓中怎么也抹不去的——自已不比任何人高贵。
“给我们吃?”陆重有些惊呼起来。
几人都有不同神色呈现。
就连陆芸娘也在犹豫之间终于投递过来一抹不可思议的神色,这是她见陆斌以来第一回露出并非平淡的表情。
这也不能怪他们,刚才他们还受着陆家霜姑娘,钱管事,范主母管教,不停说着一些该注意的小规矩,可见这是个城里的大家族无疑。
而自已等人,摆明了身份,就是来做下人仆役之流,来讨口饭吃的孩子,就连命也是人家的。
怎么可能会受到主家小少爷这般礼遇呢?
“不然呢?”
“小少爷,您莫不会让我们吃了,然后就叫人把我们扔出去吧?”陆旦是个老实孩子,这可能也与陆墀开解调养之后,略微脱离了苦难有些关系。
于是他十分心直口快的便将怀疑说了出来,话音刚落就被陆芸娘一横肘打在了身上。
“不会,不会,放心吃便是了。”陆斌心中大抵是知道他们心中担忧什么,这大抵就是身份的差异所带来的困扰,假如自已也是农人子弟,也许就不会令他们想东想西。
不过就算换了个身份......陶瓷茶盏以及果盘中果脯糕点这些东西,可能还是他们不太敢触碰的东西。
按照现今价值论,陶瓷器具以及加了糖的糕点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还是太过贵重之物。
既用不起,也吃不起。
就像他们现在这样,明明冲着自已点了点头,却不敢动弹,放在地上连碰一下都不敢,生怕给茶盏打碎了。
陆斌叹了口气,将身后一黄花梨的足条桌生拽过来一些,这高不足一米的玩意,勉强能叫他搬动,主动将地上茶盏放上去,这才叫他们放松了一些。
“小少爷,这些当真可以吃吗?”陆香可能是他们当中最年幼,也最与陆斌年纪相仿的孩子,望着盘中甜蜜蜜,看起来便馋人的东西,终于有些忍不住。
陆斌笑了笑,并不作答,直接抓起数块一直被盯着的糖酥饼,一一分发到每个人手中,且当先咬了一口,大嚼起来。
“好吃!”陆重吃起来便没了客气,瞬间少了一些拘谨之色。
“小少爷,刚才霜姐姐可是对我们说了规矩,你又为什么非得自已做这些下人做的事情呢?”陆香吃相斯文,小口小口嚼着,也不忘小心询问。
“我喜欢这样去做,自已能办到的事情,便不喜欢让其他人代劳,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更何况我爷爷常常写信介绍你们,叫我别拿你们太当作外人。”陆斌本想说的是:更何况大家都是人,凭什么叫人来伺候我呢?
但是这种话却不能说,叫旁人听见,会觉得太过离经叛道,太过惊世骇俗。
而最后则有可能导致他们几个孩子被驱赶出去,生怕污了主家嫡子的心思。
毕竟于大家族而言,下人就是下人,就算是关系再好,就算是到了钱叔叔这种管事级地步,都只能是家族之人,怎么可以用平等的待遇来对待呢?
某种角度上来说,自家父亲陆松与钱管事之间的关系都已经算是超纲了,可他们之间还是隔着一层不可逾越的障碍。
陆旦听得陆斌提起陆墀陆老爷子,顿时抬起头来“小少爷,老太爷是怎么对您说我们的?”
“没仔细提,信里能说的东西不多,不过说了你们年岁比我是要大上一些,都是淳朴的农家子,家里遭了难,家中大人把你们托付给爷爷照顾,爷爷叫我应当把你们当自家亲人来对待。”
听着遭了难这话之后,陆旦与陆重二人顿时没有了吃东西的心思,陆旦更没有接话茬,似乎整个人瞬间又陷入到麻木之中,没了言语。
不必多问,猜也能猜出来一些,如果不是实在家中没有活路,又怎么会让孩童一路从通州到了湖北安陆呢?
“小少爷,老太爷也与我们说了,您是他最疼爱的孙儿,平日里老太爷最常念叨的就是您了,常常对我们说,以后来了陆家,则也要把您当作亲人来照顾。”
说话的是陆芸娘,她的脸上还是一丝表情也欠奉,但也未陷入苦痛的回忆之中去,交流起来如同一开始般自然。
她紧接着又道“但是钱管事叔叔与霜儿姐姐也说了规矩,虽说可以亲近,但是却要做了事情才行,所以小少爷还是先给我们一些差事来做吧,不然我们这样平白无故受主家恩惠,心中却是不安的。”
陆斌张了张嘴,又陷入了哑口无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