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餐吃了约莫一刻钟左右便结束了,食物并不多,吴氏只做了两碗肉,又必须保证家中唯一男人白日里有充足力气捕猎,一分之下屋内其他人便只有那么一些。
吴氏在收拾了碗筷之后便做起了自已的活计,大抵就是缝补衣物,清理屋子之类的事情,他还将一边桌台案板上剩余的骨头用一个小篮子装起来,盛水后放入锅中。
那骨头上刮的干干净净,一点肉渣都不剩下直叫人怀疑连里面的骨髓都已经被吸得干干净净,但这妇人还是嘱咐道“记得中午回来喝汤。”
赵铁山点了点头,随即带着女儿与其他几个孩子便出了门,尽管他已有一晚上没睡觉了,但是他强撑着精神,只是走出去之后,便用冷水洗了一把脸颊。
陆斌有些不解的问道“如果疲乏为什么不休息呢?”
赵铁山对陆斌还是颇有几分好感,随口便答道“因为我必须在白天的时候捕猎,像是早晨的时候会有鹿,山羊在林中觅食,这会儿得去碰碰运气,如果错过了,便是很大的损失。”
“可是如果有狼,甚至是野猪 有出没,你这样去捕猎,岂不是会有危险?”
“没关系,村里其他男人也是要和我们一起去打猎的,互相照应之下不会有什么问题。”说着他又瞥了一眼朱厚熜,又道“我又不是那种不愁吃喝的富家公子哥,如果不去捕猎,没有收获,那可是要饿肚子的。”
朱厚熜有些不解,出言问道“何不耕种?”
赵铁山嗤笑一声,鼻音中带着浓重的不屑“大少爷!耕种需要种子,农具,最重要的是要有耕地,但似是我们这般贼子,配有耕地吗?”
“主要是山中没有多少合适的地方,能种东西的地方不多,兄长你看,这里山中全是青石,一镐砸下去说不得铁镐也得崩坏娄。”陆斌倒是知道一些相关知识,便对朱厚熜说了。
“小家伙你懂的倒是不少。”赵铁山点了点头夸赞了一句,紧接着又说道“村里男人将山上树清理了之后倒是也发现几块能种东西的土地,只不过天气已经逐渐要转凉了,这会儿再想种什么东西已经来不及了,我必须保证天彻底寒下来之前,多捕些猎物。”
“现在是八月吧?树叶儿都还没有彻底转黄吧?难不成就要准备过冬了?”朱厚熜挠了挠头,有些茫然。
他从出生到现在,基本生活在锦衣玉食之中,除了春夏秋冬阴晴冷暖的差异外,他不能察觉到任何关于天象的变化。
“朱家哥哥,我们村里村老以前还在的时候就和我爹说过,现在冷天好像在一年比一年早,一年比一年冷。”赵月姑插言说道,这丫头对于自已好不容易能够回答出朱厚熜问题这件事情非常自豪,几乎要叉着腰笑起来。
赵铁山见着这一幕,那是怎么看怎么不爽,重重怒哼道“哼!小子,你别管那许多,你这厮究竟是作何打算,不打算说说,让我安心一二吗?”
朱厚熜想了想,突然恭恭敬敬的朝着赵铁山行了一个学生之礼“赵伯伯,就像你昨日说的,我是那种出来见识一下人间风景的富家子弟,所以请您让我安安心心在这里待上两天,跟随你后面见识一下你们的生活,我的先生常常告诉我平民百姓生活艰辛,可我从不曾见过真正的艰辛是什么样子,我想当我必须见识一番,才能够使我通晓所学的道理。”
赵铁山不复多言,心中不免有些讥讽:艰辛与苦难?似你这般富贵子弟,看到了那边场景之后除了安逸的享受富贵之外,还会做些别的事情吗?
类似这样的人,他赵铁山存在原先居住的那个州府辖地中听闻过,甚至还听说过有学政老爷去村庄之中查看教书育人的情况,一个个读书人对这种事情是大家赞扬,恨不得的吹上天去,可这带来了什么好处?
就赵铁山所知没有,既不曾听闻老爷给了谁银子,也不曾听闻谁家免了赋,除了耽误大家时间之外,基本没有任何用处 。
在他看来,朱厚熜的行为,与那些富人家读书人所干的事情没有任何区别。
但是,也许这个公子哥是不同的呢?
因此他还是说了一句“好吧,待会儿去捕猎的时候你不要离我太远,这附近山中有野猪出没。”
随即赵铁山招呼一声已经逐渐汇聚而来的男人们,一个个背弓搭界,朝着山林之间钻去。
汇聚而来的男性比之昨晚还要多不少,约莫有二十人左右,有两人看起来极为年轻,约莫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
但是无论老少,在进入山林之间后都表现出谨慎小心的模样,紧紧跟随着赵铁山,朝着目的地前行。
有了明媚的阳光,在头顶照耀之后,山林之间的景色让几个孩子看得更清楚了,这梁松山树木繁多,常常能够见到不知名的果子,长在不知名的灌木丛或树木之上。
有时候小姑娘赵月姑的眼神会突然一亮,然后上前一步采摘,果实采摘之后,她并不将其分享,而是收到随身的小篮子里。
陆斌也想效仿她这么做,但是很快便被赵月姑打断“小弟弟你别采摘了,这里面很多都不知道能不能吃,我爹和我说过了,不认识的果子不要采摘。”
“你怎么认得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呢?”陆斌好奇问道,手伸向一棵带着倒刺的果实,还未来得及收回来。
赵月姑连忙上前一步一巴掌拍开陆斌的手“这个叫疼死人,前段时间我们刚来的时候,村里一伯伯饿的狠了,剥了许多这个玩意儿吃,一开始还没什么事情,后来他足足疼了三天,活活疼死了。”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小脸暗淡了一瞬间,然后才回答了陆斌的问题“这里果子能吃的只需要知道一两样就行了,我等会儿教你,你和我一起摘,我爹他们待会儿补起猎来 比这还要更危险一些,你年纪这么小,还是和我待在一起好些。”
陆斌点了点头,觉得这丫头以及她一家子都是不错的人。
远处的成年男性们也终于做好了准备,有些人轻轻将弓箭从身上摘下,有人两三步爬上不算茂密,不遮挡视线的树上,向四周观望。
他们之间互相配合,不用言语也知道做各自该做之事。
这其中看起来最好的猎手便是赵铁山无疑,他与其他人不同,负责的是制些简单陷阱,陆斌远远观察之后发现,那就是简单用绳索制作的松发式陷阱,是后世许多荒野求生着常用的简易陷阱,基本上一看就能明白怎么制作。
朱厚熜跟在赵铁山身后,自然观瞧的更为仔细些,于是直接了当的便问道“”这般简单的陷阱,我觉得所有人都能很快学会,你怎么不多教导几个人,多做些呢?岂不省事?”
赵铁山压了压手,轻声回答起来“你小子声音要小些,不要叫山里野兽听见动静,我们村里每个男人都会这种陷阱,我都教过了。”
“那为什么不多让几个人来?”
“因为村里绳索不多,每一个都不能浪费,这里只有我知道什么样的陷阱能够抓什么野兽,以及什么位置是最好,他们几个以前是农户,而我以前就是猎户,懂了吗?”
朱厚熜点了点头,突然间又听到头顶处,传来轻轻的布谷,布谷之声,朝天望去,只见那个被唤作老六站在树杈上,脸的朝着赵铁山这里,正是他在学那布谷鸟。
赵铁山一见这一幕,连忙加快动作,将手头上一个陷阱做好,一手把朱厚熜捞起来,脚步极轻巧的朝着老六身体所面对的方向,探步走到几个正搭着弓的人边上。
他步子极轻,连干树叶被踩碎的声音都是轻轻的,几乎微不可闻。
朱厚熜随着那些弓箭指着的方向望去,只见几头野鹿正在远处站着,一点一点朝这里走来。
那鹿群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但看起来像是一个家族,两头长着角的雄壮公鹿走在前面,大角随着脑袋四处指着,几只母鹿走在中间,后面远远的还缀着四头小鹿。
赵铁山微微露出喜色,几个成年男人也是面露笑容,身边一年轻人更是激动的将手中弓弦绷住。
这动作吓得赵铁山一点也顾不得危险,一把攥住那人箭矢尖头,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严厉与警告。
年轻的反应过来,露出羞愧的神色,轻轻将弓收好弦,然后将头也收到树干之后,悄然等待起来。
那鹿群渐渐走的近了,四周陆续也有其他人瞧见,瞧见之后则更不敢有丝毫动静,仿佛在这一瞬间,所有人都与身边的树木,泥土融为了一体。
即便有人身上爬了千足虫,有人衣服里面进了老鼠,甚至有人脚脖子处缠上了蛇,也不见他们吱声。
自已死了都不打紧,得叫同村同姓活下去,得叫侄子后辈活下去,得叫家里妻儿老小活下去,这大抵就是他们统一的想法。
最前头一人微微侧头看向了赵铁山,他离得最近,这时候他已经能够看到鹿群具体数量以及为首两头雄鹿真实大小,对他来说这是个可以射击的距离,于是他搭在弓弦上的手指微微朝着鹿的方向指了指,意思是询问,能不能射击了?
赵铁山手心微微见汗,犹豫了两秒钟,轻轻摇了摇头,但是又做了个拽弓弦的姿势,示意他蓄满弓弦。
那人见了他的意思之后,逐渐用力,一丝声响也没有,弓便拉了个半满。
鹿群又靠近了些,但是它们的动作却不自觉缓慢起来,并不是那种正常的前行,几只极为敏感的母鹿耳朵已经在不时动着,似乎察觉到某种危险。
赵铁山心里知道,这是猎物与猎人之间比拼耐心的最后一步,它们已经进入了射程,但是还没有完全进入,两头雄鹿站在前面能够承受很多记箭矢,甚至承受完之后还能够有机会逃跑掉也说不定。
他想要的除开小鹿之外所有的鹿,因为这样一整个鹿群全部暴露在他们面前的情况,是非常少见的,上天不可能在一天之内给他们第二次这样的机会。
他手中的弓也逐渐蓄满了力,箭矢也与人不同,那是一只铁头箭矢。
这里的人当中唯一一只箭头是铁的箭矢就在他的手上,他瞄准的是一头雄鹿的脖颈,他确信这个距离下凭自已的水准,一箭便可以要了那头雄鹿的命。
他早已安排好了一切,提前与村庄中其他男人便商量好了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做。
最前面的那些雄性的野兽留给他,其他人只需要射击后面母兽即可。
这些雄性野兽受到攻击之后一定会搏命,到时候他只需要将其引到陷阱之中便好了。
赵铁山心中默念着:再近一些,再近一些,再过来几步,再过来几步……
“不要杀害母鹿可好?”
这一瞬间赵铁山几乎懵了,他根本不知道此言由何人所发,此言响在耳边,仿若炸雷一般,不仅让人为之愕然,也让那群野兽惊醒。
“放箭,吼啊!快放箭。”赵铁山又闻听另一道稚嫩之声,立时反应过来,瞄准那头雄鹿搭弓射箭一箭便窜了出去,正如他所料,其中一头雄鹿的脖颈直接被他这铁箭射了个对穿。
另外一头雄鹿见这一幕根本不带畏惧,大角朝着赵铁山便冲了过去,按照预演的一般,赵铁山引着雄鹿便去了陷阱处,其他人在反应过来之后纷纷朝着母鹿群射去箭矢,根本不管发狂的那只雄鹿撞到踩伤几人。
数十只箭几乎不分先后朝着母鹿们覆盖过去,却已然来不及了。
母鹿之群最为敏感,它们在公鹿冲上去之后纷纷跳着逃走,速度极快,有几头,只让人看到影子一闪,便没入了丛林之中,几只箭飞过去,最终只留下了一头母鹿。
其他人见状只能调转弓箭,只能对着那脖子挂着一枚箭矢,伤口哗哗流血,即将死去,但还在疯狂消耗生命,四处冲撞的雄鹿,又是一轮射击之后让它也倒地死去。
这时候赵铁山红着眼睛走了回来,一把抓住茫然而不知所措的朱厚熜衣领,声音中带着一股子愤恨,大声咆哮起来“你踏马的,为什么突然叫我不要杀死母鹿?”
“它们身后有小鹿,我觉得很可怜。”
“小鹿?可怜?”赵铁山用不可思议的语气丢出两个疑问。
“没有母鹿照顾,它们可能熬不过冬天。”
“难道在你看来,人命还不如野兽吗?你知不知道,没有吃的,人是会饿死的!”赵铁山的声音几乎要震破山林。
见朱厚熜沉默不语,赵铁山一把将其摔在地上,一口痰吐在一边“呸!一路货色。”随即左右招呼道“走,那头被逼进陷阱里了,咱们把三头都抬回去,最近这一片咱们就不要来了,有血腥味,可能会招来黑熊,下午咱们去河里看看能不能捞几条鱼回来。”
说着他还是当先一步走到前面,回头还望了一眼朱厚熜,眼神中充满了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