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临江仙谷。
二人自临安城归谷已有半月。仲素外出尚未归还。
沈鲸禾仍记得那日苏味站在山门口,俯视他俩的场景。
她没有生气,也没有发怒,只是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可那冷漠的眼神,似乎可以化成无数利剑,斩杀他们千百遍。
二人瑟瑟跪在石阶之上。一众丫头仆人也站在一旁噤若寒蝉。
沈鲸禾低着头,小声问仲兰卿:“师姐,会武功吗?”
仲兰卿悄悄嗯了一声。
“那她该不会打我们吧。”
“不好说。”
“......”
沉默有时候是最好的表达,俩人默默感受着暴风雨来前的平静。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沈鲸禾的膝盖已经开始酸麻,反观仲兰卿却眯着眼,仿佛老僧入定。
沈鲸禾不禁默默赞叹道:“不愧是师姐带大的孩子,跪功了得。”
又过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苏味方才冷声道:“你二人从今日起各自禁足半月,每日菜食供应减半。既然吃饱了没事干,不如就少吃些。”说罢便转身走了。
众人见苏味离去,纷纷上前搀扶二人。
仲兰卿看着沈鲸禾面容扭曲地揉着酸麻的膝盖,惊讶道:“你什么都没准备?”
“准备什么?”
仲兰卿看了她一眼,从腿上解下两个护膝,在她脸前晃晃:“当然是这个。”
沈鲸禾气绝,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甩开岁岁就要去揍他。
仲兰卿叫着躲开:“哎哎,吃一堑长一智。莫气莫气,气结伤肝。”
山门口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这半月,沈鲸禾被禁足。
闲来无事,她看着手里的人体穴位图,想着那日打地痞时的慌乱,琢磨着能不能用手里的银针练点别的。
比如就像小李飞刀,一把小刀,飕飕杀人于无形。
于是她找来一支银簪,手执银簪,腕部发力,将簪子像飞镖一样甩了出去。
簪子没入树干一寸有余,杀伤力足够。
于是她又找来一枚铜板,将铜板用细线穿过,挂在亭子的横梁上。
先是三丈开外,后是五丈。簪子均能打中铜钱,钉在一旁的柱子上。
后来,她又让岁岁扎了个巨大的人偶,画上穴位图,然后每天训练。有时候用簪子,有时用针。
终于,在她来到临江仙谷学医的第二个月,她掌握了一项除君子剑外的另一个杀人技能。
九月下旬的一天,沈鲸禾正坐在院子里看岁岁踢毽子。突然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又从院墙跟的狗洞里传来。
岁岁紧张地盯着,沈鲸禾则已经见怪不怪。
她托着腮,看仲兰卿憋得满脸通红地从草丛里爬出来:“你是非跟这狗洞过不去了吗?”
仲兰卿拍拍身上泥土,摘掉头发上粘的树叶,笑着坐到沈鲸禾身边:“这你就不懂了吧。古有范蠡狗洞遇文种,我为了见你,都钻了狗洞了,还不能说明我的诚心吗?”
沈鲸禾挑眉摇头:“没准你只是单纯地喜欢钻狗洞呢?”
“哎哎,行了,打住。我可不是狗,没那癖好。”仲兰卿摆手,又对着站在一旁的岁岁道:“你看,这客都来了半天了,茶水呢。”
岁岁知道他这是想把她支开,但鉴于上次他拐带沈鲸禾的前科,于是她硬是站着没动。
仲兰卿看出来这丫头是怕他再把沈鲸禾拐跑,只能无奈地将目光投向沈鲸禾。
沈鲸禾笑着冲岁岁点点头,小丫头方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说吧,什么事?”沈鲸禾问。
“好事儿。”仲兰卿神秘道:“我乾西商号一朋友前些日子来信,邀我去滇东谈一笔买卖。”
“什么买卖?”沈鲸禾漫不经心地问道。
“东川府最近不是缺马吗,刚好前些日子滇国有一批马到了滇东,数量挺大。我朋友那商号吃不完,联系我,商量着看能不能多联合几家盘下来。要是这条商路打通了,我跟你说,那以后把生意开到海外都不是问题。”仲兰卿越说越激动。
沈鲸禾按住他,问“你不是个药贩子吗?”
“贩药才挣几个钱,香料倒是赚钱,可名贵香料主要靠海运进贡,朝廷几乎垄断,我是没这个门路。如今江南几个州府都缺马,谁能先打通商路,把马给运过来,那利润不是现成的吗?”
“你说你一个百年医药世家的嫡传,怎么就对做生意那么感兴趣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小爷我跑的是江湖。江湖是什么?”
“什么?”
“你来我往,认识的朋友,谈成的生意,就是江湖。”
沈鲸禾不置可否,“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仲兰卿搓搓手道:“你也知道,我前些日子刚从太原府回来,大部分货款还没收回来。我打算去恒通票号,抵押几间铺子,但还差点儿。这样,你借我点,我按股份折给你。”
沈鲸禾看着仲兰卿,半晌,问道:“你打算借多少?”
“五千两。”仲兰卿试探道。
沈鲸禾沉吟,随后起身去了西厢房。
仲兰卿跟着起身,二人来到西厢房,房间里摞着大大小小十几口木箱,正是当日沈鲸禾来时,沈崇给带的。
“我来时便只带着这些,平日里都是岁岁在打理,我也没打开看过。除了我卧室的一箱首饰,其余的都在这了。你打开看看够不够五千两。”沈鲸禾道。
仲兰卿点头,挽起袖子就去了。
箱子依次打开,不仅仲兰卿被惊掉了下巴,沈鲸禾的嘴也合不上了,不禁暗叹:沈家这么有钱的吗?
箱子里的绫罗绸缎,玉石金器,补品香料应有尽有。
仲兰卿从盒子里端起一座玉佛,道:“你祖父还缺孙子吗?你是外出学艺,又不是出嫁,这行李带的,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沈鲸禾附和的点点头心道:“确实夸张”。
轻轻放下玉佛,仲兰卿又去开下一口箱子。沈鲸禾却在角落里拿出一把匕首,匕首一尺多长,刀柄雕花精细,刀鞘上还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
仲兰卿凑过来,指着红宝石道:“我看咱俩也别想着做生意了,你把这红宝石一抠,咱俩下半辈子都吃穿不愁了。”
沈鲸禾将匕首往怀里一抱,瞥他一眼:“有你什么事儿,吃穿不愁也是我吃穿不愁。”
仲兰卿谄媚道:“那小的就给您当马前卒,咱俩这关系,你怎么也得赏我口汤喝不是。”
沈鲸禾点头:“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随后二人又在东北角的箱子里开出满满一箱现银一箱铜钱和一匣子银票来。
沈鲸禾对当下的货币换算还没有概念,就问仲兰卿:“这有多少银子?”
仲兰卿扒拉着装银票的钱匣,随口道:“看规格,大约是一千两现银和五千贯铜钱。”
“那银票呢?”
“两万两。”仲兰卿开心地拍着手里的钱匣。
沈鲸禾点头,随即合上钱匣,将钱匣从仲兰卿手里拿了过来道:“那接下来,咱们也谈笔生意。”
“什么生意?”
“这两万两我可以都给你,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得带我去,而且赚的钱你得分我一半。以后这条商路咱俩也一人一半。”
仲兰卿本来也是打算找朋友合伙的,现在有个现成的他倒也乐见其成。
只不过他还有一个顾虑,如果老爷子回来发现他把这丫头拐跑了,还能饶了他吗?但想着眼前可观的利润,经过一番思想斗争,终于咬牙道: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