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十五年三月,盐铁司司使宋濂在南下巡查盐务途中,发现淮南府水灾。
知府章松丘私掘堤坝,造成丰安郡万亩良田被淹,数千间民房被毁。
事后,对水灾之事隐瞒不报,不救灾,不赈济,欲将数万灾民困死在山林。
宋濂携天子圣旨要求其开仓放粮,章松丘却紧闭城门,拒不接旨。
宋濂带兵强开城门,抓获知府章松丘,打开备荒仓才发现本应存有一百万石粮食的谷仓内却空空如也。
盛京,垂拱殿。
赵括合上手里的奏疏,气愤地将其狠狠砸在桌案上:
“好一个章松丘,还真是把自已当土皇帝了。私掘堤坝,困死灾民,这竟是在孤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中书省门下就是这么给朕提选官员的吗?”
大殿内众大臣缄口不言,纷纷将目光投向董丞俦。
董丞俦黑脸,浑身散发出一股阴郁之气。
中书令张俭上前奏报道:
“陛下,臣有书上奏,弹劾兵部尚书朱闵慎,与章松丘私相授受,以权谋私,坑害百姓。”
朱闵慎连忙上前,跪地辩解道:
“陛下,章松丘虽与下官是姻亲,但此次淮南水灾,臣以全家老小发誓绝不知情啊。”
“呸,堂堂朝廷命官,岂能学那升斗小民发誓赌咒那一套。若赌咒有用,那大理寺的官员都不用坐堂了。”张俭愤慨道。
“张大人慎言。”高昌茂提醒道。
“张俭,你可有证据。”赵括问。
“有,请陛下过目。”说罢他取出一本账册道:“此账册为宋谦大人在章松丘府中查抄得来,托微臣上呈陛下。”
内侍接了账册递与赵括。
赵括看后,将账册甩到他面前,冷冷道:“你自已看。”
朱闵慎捡起账册,翻了几页,连忙辩解道:“臣不知情,这是他胡乱攀咬。”
“陛下。”此时,参知政事卢清泉道:“章松丘贪赃枉法,欺上瞒下,自是罪无可恕,只不过仅凭一本账册就要定一个兵部尚书的罪,恐怕太过草率。”
“那依你看,应当如何?”
“依微臣看,应当着吏部,大理寺,御史台协同审理,以免有失偏颇。”卢清泉道。
赵括并未接话,却话锋一转道:“宋濂此次有功,当赏。擢升宋濂为三司使,统管三司。卢爱卿以为如何?”
卢清泉迟疑一瞬,不着痕迹地看向董丞俦,见他没什么反应,也只好躬身道:“陛下英明。”
“如此,就按卢爱卿说的办吧。”
“陛下英明。”众大臣附和。
出了文德殿。
卢清泉跟在董丞俦身后小声道:“相爷,陛下此番动作怕是不仅仅想动朱闵慎。”
董丞俦嗤笑:“陛下这是翅膀硬了,觉得老臣碍眼了,准备卸磨杀驴了。”
“不过兵部尚书虽说没什么实权,但留着终归对枢密院是个牵制,能保还是要保一下的。”卢清泉道。
“这件事你看着办吧,我累了,有什么事我会让赵祥泰再与你商议。”
董丞俦撂下话便上轿回府了。
池州城。
宋濂骑在马上,愁眉苦脸地与高良吟道别:
“良吟,你当真不与我一同南下?”
见高良吟不答话,宋濂又换上一副哀怨的表情,看着他身后的沈鲸禾道:
“当真是极好的诠释了见色忘义。”
沈鲸禾挑眉看着他:“宋大人,您可是堂堂三品大员,在属官面前做出这种表情,合适吗?”
“哎呀,良吟,你可真是给自已找了个嘴替,我都要说不过你们了。”
沈鲸禾朝他抱拳道:“承让。”
高良吟打断斗嘴的二人,对宋濂道:“时间不早了,早些上路吧。早日演完这场戏,早日回京。”
宋濂耸耸肩,与二人道别后,带着下属纵马离开了。
沈鲸禾看着扬鞭离去的众人,对高良吟道:
“我要去临江仙谷一趟。”
“我陪你去。”
沈鲸禾疑惑道:“你去干嘛?”
“听闻,你祖父病了,沈家在江南助力我良多,此次更是因为我未能及时防范崔迟的小动作,致使沈家受损。于情于理,我都应前去探望。”
沈鲸禾想了想:
“随你吧。”
说罢,她驱马向前,高良吟也紧跟而上。
两人慢悠悠地朝前走着。
“不过盛京这么多事,不需要你回去处理吗?”沈鲸禾问。
“这世上的事是永远处理不完的,我只做我分内的事,其他事有我父亲他们。”
“也对。反正我原本也是打算去盛京找你的。”
“是打算给我送章松丘的罪证?”
沈鲸禾点点头:“可如今你来了,我倒也没有什么非去盛京的理由了。”
“为何非要寻个理由,不能只是因为想做吗?”
沈鲸禾颇为意外:
“哎,这句话非常好,你差点就说服我了。”
“差点?”
高良吟被她的话逗笑了。他嘴角噙着笑意,深邃的眼眸里闪着细碎的光。
沈鲸禾眯眼瞧着他,总觉得眼前的高良吟又些不同,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同。
“怎么了?”高良吟问他。
沈鲸禾摇头:“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很严肃的人。”
“是吗?或许只是没有遇到什么值得开怀的事吧。”
“其实,我以前也是个很冷漠的人。”
“后来呢?”
“后来,我生了一场重病几乎死掉。弥留之际就觉得很不甘心,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封闭自已的五感并不是对自已的保护,反而剥夺了自已体验其他情感的机会。所以,我所有的行动,都不过是遵从本心的一种选择罢了。”
“遵从本心吗?”高良吟反复呢喃着这句话。
“所以你有时候可能会觉得我冒失,做事不计后果,其实我也有好好考量后果,只不过凡事难免意外。”
“比如冯欣?”
沈鲸禾吃惊道:“你也知道她?”
“知道一些。”
“我其实也很想帮她,但是每个人的选择是不一样的。就比如说,你明明有很尊贵的身份,却为何选择假死。”
“我吗?这不过是我父亲的选择,我不过是他计划中的一环。”高良吟有些无所谓道。
“可他的计划中,也有你自已的选择吧?”
高良吟沉思片刻:
“确实有。比如,跟你去临江仙谷,就是我自已的选择。”
沈鲸禾疑惑地看向他,却看到他眼角闪过的笑意。
“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告诉我,你是个值得托付的伙伴。”高良吟道。
“看来你听懂了。”
“我一直都知道,只是,是你不知道罢了。”
“你在说一种很新式的谜语吗?我怎么听不太懂?”
他没有回答,只浅笑着看着她。
突然沈鲸禾勒住马,似是想起了什么:
“等一下,我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什么?”
沈鲸禾呆愣了片刻,笑着摇摇头:“算了,想不起来了。我们走吧。”
她示意高良吟出发,挥动手中马鞭,一声嘶鸣,灵驹疾驶而去。
少女策马扬鞭衣袂翻飞,青丝划破长空而过,将夕阳的余晖远远甩在身后。
高良吟策马跟上,很快二人的踪影就消失在了旷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