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雪初下,梅花傲雪而开。
沈鲸禾穿着一身夹领小袖的素色袄子,紧身的长裤扎在鹿皮靴子里。手执君子正在庭院里练剑。
必罗笼城的危险经历让沈鲸禾深刻意识到,有一技傍身的重要性。
因此,自从归家,她闲来无事就在自已院子里练剑。随着练习深入,沈鲸禾也发现自已用起剑来是越来越得心应手。
她右手持剑,用手指用力弹了一下剑身,似有龙吟之声。这把名为君子的剑确实是把好剑,只不过就是杀气太重。
她将剑收回剑鞘,抬头向上轻轻哈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她嘴里缓缓蒸腾,又与山间的晨雾融为了一体。
她眯着眼,笑道:“果真又是一个晴天。”
小厨房做了她爱吃的早点:梅花汤饼,栗子糕,水晶包子。吃饱喝足,岁岁帮沈鲸禾挽了发髻,换上襦裙便去给沈崇请安去了。
沈鲸禾的小院离沈崇居住的翠微堂不远,往日一路上能碰上不少洒扫闲聊的丫头仆妇,可今日却异常安静。
“今日是有什么事吗?”沈鲸禾问。
岁岁想了半晌,摇摇头道:“没听说呀。”
俩人疑惑着来到前厅,却见前厅门外挤满了人。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姑娘来了。”
大伙纷纷转身,小丫头们捂嘴笑眯眯地看着沈鲸禾。
沈鲸禾疑惑更甚。
她穿过人群进了前厅,堂前放着几口箱子,用红绸盖着。
正厅里,沈崇正与一位妇人交谈,妇人衣着华贵,气度谦和。
纪恒和周同就坐在右手边。看到沈鲸禾来了,妇人连忙起身,笑着问沈崇:“沈老太爷,想必这位就是沈姑娘吧。”
沈崇笑着点点头,对沈鲸禾道:“这位是仲家托请前来求亲的官媒,你见见吧。”
沈鲸禾呆愣片刻,但仍向来人行了礼。
妇人更加满意:“对沈崇道,原说你们两家是世交,两个孩子呢又自小相识,原是不比我来跑这一趟的。但是仲家老太爷说这礼不可废,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是一样也不能少的。这不,刚出正月就托我前来提亲。”
“劳你费心了。”沈崇道。随后他示意身边的纪恒。
纪恒起身,对媒人道:“官娘子,还请随我一同去取我家姑娘的庚帖来。”
妇人笑着应声,随着纪恒往后堂去了。
沈崇沉默了一瞬,随后看向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沈鲸禾,问道:“禾丫头,你觉得兰卿怎么样?”
沈鲸禾思索片刻道:“他很好,很细心,很有趣,也很会照顾人。只是......”
只是我没想这么早就成亲啊,而且我和仲兰卿虽说也算患难之交。成为朋友,商业伙伴都可以,但是成为夫妻?沈鲸禾心里总觉得有些别扭,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沈崇叹气,喃喃道:“自古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倘若......”倘若,当年他再坚持一下,没有让邵阳嫁给东方彦,或许邵阳也不会随他赴死了。
当然后半句他并没有说,如果可以,他宁愿烂在肚里一辈子,然后带去棺材里。那么他的鲸禾也就不用再卷入这纷杂之中了。兰卿是个好孩子,仲家也是值得托付的。倘若她能甘心,就此做个富贵闲散人,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
可是她会甘心吗?
沈崇再次看向沈鲸禾,看她深锁的眉头,他仿佛看到了十八岁的邵阳。
是啊,十三年一晃而逝,禾儿长大了,可他却老了。他不确定自已还能再护她几年,但愿能在死前将她的路铺得远些,再远些。
夜里,沈鲸禾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她忽地坐起来咒骂道:“臭小子,这么大的事都不事先问一下当事人的意愿吗?”但是转念一想:“这会不会是两个老头一厢情愿,或许仲兰卿本人也没那个想法呢?”
“对,肯定是这样。”沈鲸禾心道。“就仲兰卿那种不安分的性格,怎么舍得这么早成家。”
想通了之后,沈鲸禾忽觉身心舒畅。
她才不要成家,结婚生子,然后困于内宅一辈子。既然老天给了她重选一次的机会,她要做一只鸟,不对,她要做一只鹰,去见识一下这广阔的天地。
越想越兴奋的沈鲸禾起身,换了一身利落的男子装扮。
她从衣柜里取出一个包裹,包裹里装着一些散碎银子和银票。有着二十多年生存经验的沈鲸禾深知这些银子就是她的底气,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她在全身上下,甚至是鞋底,都放上了银票。
她将匕首插入鹿皮短靴里。跨上君子剑,看了一眼在外间熟睡的岁岁,轻身翻出了院子。
后山崖边,一声哨响划破了寂寥的长夜。
一匹健硕的白马从夜色中奔袭而来。
沈鲸禾跨步上马,在月色掩映下的山道上一骑绝尘而去。
不过片刻,另个黑色身影也紧跟着消失在夜色中。
天微亮。
鲸禾沿着山道一路向南,不远处,升起了几缕炊烟,似是一个小村落。行了一路沈鲸禾也是人困马乏,决定在前方歇脚。
山脚下的小村落,年轻力壮的都外出讨生活了,只留下老弱的老妪和老叟艰难度日。
鸡鸣了三遍,徐老伯便起床了,老妇人在灶间烧火做饭,他则准备去把前些日子儿子托人带回来的谷子再取出来晾晒晾晒。
突然破旧的大门传来一阵敲门声,徐老伯透过半截的矮墙向院外望去。竟是一个牵着一匹白马的姑娘。
沈鲸禾看到老人后,忙笑道:“这位老伯,小女子去漳州探亲,路过贵地,如今腹内饥饿,不知可否借住此处,歇歇脚?”
他们家因为是挨着山道的缘故经常会有路过的行商前来讨口水喝,因此也颇为随和地笑道:“好,好,快进来吧。”边说,便把门打开让鲸禾进来。
老妇听到动静也出来瞧,听说是来借住的旅人,也开心地招呼她坐下,连忙去灶间盛了饭,递给沈鲸禾,笑道:“饿坏了吧。”
沈鲸禾感激地接过:“谢谢大娘。”
老妇摆摆手,笑道:“山野人家,粗茶淡饭,你将就着吃吧。”
鲸禾笑着感谢,端着碗大口地吃起来。
饭后,老夫妻俩让沈鲸禾在西间休息。房间是老两口大女儿的房间,自从她出嫁后就空了出来。说罢二人便去院子里继续晾晒谷子了。
晨光透过窗棂照在土炕上,粗布的床单,打着补丁的被子,虽然很破旧,却并不脏乱。沈鲸禾和衣躺下,将靴子里的匕首压在枕头下,昏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鲸禾走到院子里,看着晾晒了一片的谷子,圈里咕咕啄食的母鸡,脸上不自觉挂上了一丝笑意。
“你醒了?”徐大娘从灶间端着饭出来,摆到了院子里的小桌上。徐老伯也牵着水牛从院外回来了。
两人招呼沈鲸禾吃午饭。三人落座,沈鲸禾问道:“老伯,大娘家里只有你们两个人吗?”
老伯道:“女儿年前出嫁了,还有个儿子。在镇上跑马帮。”
“那镇上离这里远吗?”鲸禾问。
“远,不过你有马,倒也不费事。”徐老伯顿了顿。“我们这时常有商队路过,我儿子半个月前去了岷江,算日子也该回来了。女娃娃,你打算去镇上吗?”
“是。”鲸禾点头道:“我出来的匆忙,想去镇上采买些东西。”
徐老伯点点头,道:“到时候,我让徐平送你去,山路不好走,你一个女娃娃上路,总是不太安全。”
鲸禾笑道:“您别看我是个女子,可也算个老江湖的呢。”
徐老伯摆手笑道:“如今这世道艰难,若不是遇上个难事,哪用你一个女娃娃独自一人去探亲。”
沈鲸禾笑着,也没有再推辞。
翌日一早,商队自岷江回,路过徐家。
“爹,娘!”一个身材壮硕的小伙,从门外风尘仆仆的进来。小伙皮肤黝黑,一双明亮的眸子里闪着十分的活力。
看到沈鲸禾,小伙怔了一下。
经过徐伯的介绍,小伙笑着道:“行,你跟我们一起上路吧。眼下年景不好,路上流民多,一起走也好有个照应。”
“如此多谢!”鲸禾抱拳道。
沈鲸禾辞别了徐家二老,便同商队一同上路了。
老两口目送着商队走远,一同回到了院子。却见堂屋的方桌上赫然放着一枚银锭子。老两口吃惊地对视一眼,道:“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