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雨势渐小,栖云山居十六号别墅也安静下来,房间陆陆续续地熄了灯。
苏昭站在淋浴房里,光着脚踩在瓷砖上,流速均匀、温度适宜的热水洒在她身上。
湿漉漉的齐肩短发贴在她脸上,不太舒服,但她也没心思去拨开。
两天前,她第一次离开西南家乡的小县城,按照电话里“周先生”的交待,在约定的时间买了那张前往京北的机票。
她没有银行卡,“周先生”没法打钱给她。长途机票花光了妈妈留下的那一点点钱。
飞机落地时,她看着眩窗外陌生的风景,心脏一阵阵地缩紧,鼻子发酸,但她强忍着,没让泪水滑落。
来接她的人是陈琳和司机王叔,给她带了束很大的鲜花。
他们没有带她回家,而是急匆匆地把她拉到了医院。
带着熟悉的消毒水气味的医院走廊,是苏昭第一次见到周景年的地方。
男人独自坐在空荡的走廊上,仰头靠着长椅背,西装革履,但脸上有着掩不住的疲惫。
他看到自已,开口问了句“苏昭是吧”,自已点了点头,他说“我是周景年,和你打过电话”,于是自已又点了点头,冲他微微一笑。
然后就是那间装修得舒适温馨的病房,病床上躺着一位年迈的老人。
他头发花白,身材瘦削,身上插着好几根管子,和妈妈最后的画面很像,只是妈妈住的是破旧嘈杂的八人间,而这里,很安静。
自已来到这座城市的第一个夜晚,老人身旁滴滴答答响着的仪器发出长长的警报声,然后安静下来。
葬礼定在七天后,周景年让琳姨把自已送回家,独自一人留在医院应付前来送别老人家的那些人。
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一定很难过吧,自已却还做错了事让他担心……
苏昭抹了一把脸,关掉花洒,擦干净身子穿上袁瑶瑶放进来的白色睡裙。
她在浴室里找了一圈,没看到吹风筒,只能拿着毛巾草草地擦两下短发。
小腹微微绞痛着,苏昭也没了精神,有气无力地躺到床上。
这床真软啊……
苏昭嘴角忍不住弯起来,但下一秒,她又想起来一个月前,那个老太太的话——
“你个灾星!害了我儿子!现在又把你妈克死了!谁沾上你谁就倒霉!灾星!”
苏昭闭上眼睛,蜷成一团,两手揪着柔软的枕头,像是想要抓住一个美好的幻境。
三楼女孩房间的灯“啪”地一下熄灭,坐在二楼露台上的周景年不自觉地抬头看了看。
他抬手吸一口烟,袅袅烟雾从他口中被缓缓吐出。
十六岁的女孩。
瘦弱的,敏感的,好像很怕自已的女孩。
那通来自西南的电话,是他第一个接到的。
“地震”,“救了周筝先生”,“重病”,“想求你们照顾女儿到她考上大学”……
周景年当时嗤之以鼻,觉得这是个话术拙劣的诈骗电话。
吃饭时随口和爷爷提起,老爷子却激动得差点落下泪来,催促他赶紧把小姑娘接过来。
却没想到,再次联系上那边时,那个母亲已经去世,而爷爷,也在意外滑倒之后,再也没有站起来。
爷爷熬着一口气,在见到女孩之后,拍拍她的手,笑着说了声“好”,没过几个小时就咽了气。
悼念的人一批接着一批来,个个都满脸哀痛,只是不知道有几个是真心实意的。
反倒是那小姑娘,坐在医院走廊上掉了一晚上泪,没有抽泣、也没有哀嚎,只默默落着泪,眼里却是真心的难过。
这两天他忙着应付别人,还要安排葬礼的事情,都还没来得及和苏昭好好说过话。
她是不是觉得自已不喜欢她?所以连需要卫生巾都不敢和找人帮忙,自已冒着雨走了两三公里去小区外面买。
周景年有些烦躁,他从来没有和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打过交道,更别提苏昭这样和他见过的女孩都不同的小家伙。
一支烟抽完,周景年还是没有睡意。
失眠这东西,对他来说还说不上病,但确实给生活带来了点不方便。
周景年把烟头扔到桌上的烟灰缸里,盯着那点猩红的火星看了几秒——这家里多了个未成年,他是不是得把烟给戒了?
烦躁又涌上心头,周景年捏了捏眉心。
算了算了,就当为了不让琳姨再唠叨,戒就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