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儿一进门,就朝上首的富商大大行了一礼,心怦怦直跳,头也不敢抬。
“你就是今日三道膳食的厨娘?”富商的语气算是和善。
“是婢子所做,但方子不是我的。”
“哦?那是谁的?”富商好奇的问道。
盼儿抬起头看向在富商身旁打扇的兰芝“是兰芝姑娘身边丫鬟云儿告诉我如何做的!”
富商拍了拍兰芝的手“你的丫鬟同你一般灵巧。”
而被富商夸赞的兰芝听到盼儿的言语,一时间露出怔色,那个黑黢黢的干巴丫鬟还有这能耐,是自已拙眼了,没看出分毫。
而金娥则是满脸的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是纪疏云,她那副呆相如何有此般能耐,想大声反驳,却也清楚如今轮不上她插话,只能蔫蔫的站着,心里头一个劲的埋怨纪疏云是个黑心肝的,想占了自已的位置。
“那唤这个叫云儿的人进来吧。”
金娥咬了咬唇,憋着气去门口。
“叫你进去。”
纪疏云瞧见金娥快瞪出来的眼珠子也毫无反应,酸吧,酸吧,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婢子云儿见过老爷。”纪疏云只微微福了福身,随后便抬起头,坦荡荡的看着上首的人。
那富商看纪疏云这磕碜样,不欲多谈。
“那三样吃食是你的方子?叫何名字。”
“酸甜藕,三鲜面,紫苏桃子饮。”
寻常名字,倒也贴切。
“可愿将方子卖予我?”富商直截了当的问。
“若楼里管事妈妈同意,我定是愿意的。”纪疏云现在没有说不的权利,再说这三样吃食并不稀奇,经验老道的厨子一尝便知做法,倒不如卖了挣点体已银子。
富商闻言当即把楼里的冯娘子喊了过来,冯娘子听后惊奇的看了纪疏云一眼,带着笑同意了,都已过明路,她阻拦不是赶客吗,再者说顶天也就是几十两银子的事,她气量不至于如此小。
契书一式两份,三道小食打包价二十八两卖出,纪疏云终于迎来这个世界的第一桶金,喜悦非常。
冯娘子特意叫纪疏云来问话“你从何学来的这些方子?”
实在是纪疏云不像是家有底蕴的人家,再说自已也见过她爹,那赌鬼样真是多看一眼都嫌晦气。
纪疏云知她心生疑窦,也不慌。
“幼时曾偶遇过一位云游之士,有赠饭之谊,为报恩情他赠予了几个方子给我。”编瞎话而已,她还能回到以前查证不成?
“原是如此,你阿爹竟不知晓?”冯娘子挑眉端量纪疏云。
“娘子,我爹是什么样的人,想必你再清楚不过,我如何会告诉他?我个乡下丫头之前也没机会使得上方子,误打误撞,今日派上了用场,也算为清荷苑尽点心了。”纪疏云垂着眼,回答的不卑不亢。
“你倒是个机敏的,这么说来,你还有方子捏在手里头?”冯娘子眼中泛起亮光,倒对纪疏云有了几分刮目相待。这个丫鬟虽是长得难看些,眼神却清明,说话办事谨慎又不失敞亮,细细培养能成为清荷苑的一大助力。
“是,尚存几个。”
“我若叫你卖予我,可愿意?”冯娘子掀起茶盖剔去浮沫,似是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冯娘子是个实在人,本可以直接拿走,现下提出花钱买,我自无有不应的。”纪疏云和冯娘子来了个对视,毫不躲避,她明白,此处没有外人,对方没有强抢已是给她尊重了,毕竟在古代奴仆就是蝼蚁般的存在。
冯娘子满意的点头,没看错她,是个识时务的,对有能力的人,她一向会耐心些。
纪疏云随意从脑海里筛了几个方子,口述给了冯娘子。冯娘子属实没有亏待她,从账上支了五十两银票给纪疏云,价钱公道合理。
“明儿个起,你便跟在我身边吧。”冯娘子之前的贴身丫鬟心思太野,被赶去下属楼子里服侍下流客人了,她已半年没用过贴身丫鬟,这回也是见猎心喜,而且看纪疏云的模样,心思野无异于脑子进水。
此话一出,才是这天下来最大的惊喜,纪疏云当即对冯娘子福身行礼“谢娘子的栽培之意。”
冯娘子甩甩帕子,让纪疏云之后好好当差,便迈着步走了。
顷刻之间,一步登天,用来形容纪疏云现下的情况再合适不过。
作为清荷苑绝对掌权者冯娘子的丫鬟,就像大宅院中管家娘子的一等女使那般,大家皆要敬你几分。
有人聚集的地方消息流通就快,纪疏云半夜升的官,到楼里事毕时,已经传遍了。
回到杂役院子的纪疏云接受了一群人有意无意的打量,有直接的立时就来拉着手说好话了,言语中隐隐的讨好不难看出。
纪疏云同他们客气了几句,脸上带的笑也和煦,以后未必没有用上他们的时候。
人群外,金娥愤恨的盯着纪疏云站的那块,不明白这黄毛丫头为何会有如此好的运道,但她惯是个欺软怕硬的,除了能在背地里多骂几句,也不敢再做更过分的事,冯娘子的厉害她是晓得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来到大祁朝五天,她总算可以相对踏实的睡个好觉。
纪疏云打算好了,接下来的日子,她要借冯娘子之手,尽可能多的认知这个世界,还要彻底赢取冯娘子的信任,在楼里站稳脚跟,而后再徐徐图之赎身的事。
同样是在杂役房休息,昨天和今天纪疏云获得的待遇就截然不同,比如此刻,挤挤攘攘的铜镜前,丫鬟们自觉让了一块地独留给纪疏云,再比如昨晚她一闭眼,房间里的人纷纷自觉收声……
人还是得往上爬啊,纪疏云感慨万千。
终于不用再跟小心眼的金娥搭班,纪疏云倍感轻松,当然,更幸福的是她不用做杂活了。
纪疏云立在冯娘子门口,等待她的传唤。
被侍女梳妆打扮完的冯娘子带纪疏云去参加了古代版青楼高层会议,可让她涨了见识。
青楼里的管事范围分为五大板块,杂役后勤,安保防护,姑娘培养,膳房管理,最重要的买人待客等涉及财务方面的工作都被冯娘子掐在手里,她也是青楼的股东之一,至于上层的庇护者,纪疏云要以后才能摸得清。
管事们一个个开始汇报昨天的工作情况,以及今天的工作安排。
纪疏云恍然有种早八人在公司开会的既视感。
“冯娘子,有报信的说,隔壁迎风院最近口风紧得很,像是在搞什么大动作,前儿个据说曾带了一批姑娘离开过安溪一阵,您看?”龟奴的头头王二麻子神色严峻的开口。
迎风院是清荷苑在花楼街最大的对手,平时里了不起的贵客没来清荷苑便是去了迎风院。
这两年清荷苑也就是凭着新晋花魁玉容才堪堪压了迎风院一头,过往都是两家平分秋色的。
对方肯定也憋着一股气等着机会要找回第一青楼的场子,因此,冯娘子一向让下头人多多关注迎风院,一有风吹草动立刻禀报。
冯娘子蹙着眉问道“迎风院的曦月多久没声响了?”
曦月是迎风院的当家花魁,在这两年花楼街花魁娘子大比中皆惜败玉容,拿下第二。
“好像,好像得有个两三个月了,贵客们谈笑间没听说谁又成为她的入幕之宾,上回听何举人还提到曦月身体抱恙要休整一段时日,这么算下来时间也太长了些。”杂役管事隋妈妈接了话。
冯娘子一拍桌子“不好,看来迎风院今年要新推举一位花魁娘子了!”
“这……花魁不是三年一换吗?这还有一年呢!”姑娘的教养管事彭妈妈一时放大了声响,也不怪她大惊失色,作为教养妈妈,没有谁比她更为清楚花魁有多难培养,三年一换都是各大楼里精心用钱和时间堆起来的,漂亮的姑娘是有,但有花魁资质的可是少之又少。
因此迎风院要做到三年两花魁实在是令人不敢想象。
“一年又如何?想做总能做成,别人都将姑娘送出去学习了,我们竟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也是过于放松了些!”冯娘子面色不善,下首的人都看着地,不敢去触眉头。
“无论之后如何,我们都不能坐以待毙,彭妈妈,你待会儿将备选花魁的姑娘都带来见我。麻子,去找些人宣扬,就说迎风院的曦月姑娘害了痨病要死了,闹得越大越好。另外,小云,你去浮生阁将玉容请过来。”冯娘子一连吩咐三人。
纪疏云和其余两人不敢耽搁,快步走出了议事房。
沿着大片荷塘往清荷苑后走,一栋精美灵秀的阁楼立于湖上,楼前还停着一艘小小的船坞,装饰的极为雅致,看来阁楼的主人常常泛舟游湖。
浮生阁是历届清荷苑花魁所住之地,这三年轮到了玉容。纪疏云只机缘巧合下瞧见过玉容的衣摆,花魁接触的人非富即贵,身边的事物不会让她们这些新杂役碰。
等见到玉容本人时,纪疏云终于明白为何自古以来称颂花魁美貌的诗句层出不穷了,如此美人在侧,文人不诗兴大发才是怪事。
却道是“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玉容二字名副其实,若是在现代,又将是多么绝代风华的人物呢?
纪疏云掩去眼中的惊艳之色,一五一十告知了玉容冯娘子的吩咐。
“知道了,我稍后便来。”玉容的视线从书上移开些许。
得到了回答,纪疏云也不过多停留了,在经过荷塘前,她没忍住对着湖面看了看自已煤炭似的凹陷脸颊,以及瘦巴巴的身子,再次在心中亲切问候了这一世的混账父亲。
花魁预备役纪疏云在下午见了个全,都是好容色,但放到玉容身边一对比,高下立见,并非玉容的外貌就比她们优上百倍,而是独一无二的气质,需要后天的培养,显然这些姑娘还训练的不到家。
纪疏云作为外行人都能瞧分明,更何况冯娘子了。她对姑娘们训诫了一番,让彭妈妈将她们的每日课程时长翻了倍,才忧心忡忡的让她们离去。
玉容始终在旁静静坐着,不执一词。
等冯娘子要和玉容谈话时,她屏退了房内的人,包括纪疏云。
纪疏云候在外头,琢磨着冯娘子跟玉容究竟是要谈什么。
“咔嚓!”
里头传来茶盏摔碎的声音,纪疏云当没听见,少顷,玉容走了出来,还是波澜不惊的模样,纪疏云却感觉得到,她身上的气质更冷了些。
“娘子,可是头痛?”纪疏云扫完房内的茶杯碎渣后,发现冯娘子正揉着太阳穴。
“无事,老毛病了。”冯娘子摆摆手,年轻时数九寒天里穿着单薄纱衣起舞的日子多,久而久之落下了这个毛病,烦心事越多越容易犯。
“我会一些按摩之法,曾经帮阿爹按过不少回,娘子可愿试试?”纪疏云颇为体贴地提道。
冯娘子瞥她一眼,应下了。
纪疏云回忆着以前去按摩店,那些老师傅给自已讲解的东西,通通试验在了冯娘子身上。
“确实缓解不少,你有心了。”冯娘子拍拍纪疏云干巴巴的手。
“我那里有些上好的润泽膏,你拿一盒回去涂涂,姑娘家哪里皮肤能这样糙?”
“对了,你还住在杂役院子是吗?我晚些就让隋妈妈给你收拾一间屋子出来,一个人住。”
“谢娘子赏。”纪疏云心中的小人已经跳了起来,又是成功提升生活质量的一天。
“只要你一心一意给我办事,自不会少了你的好。”冯娘子眼睛直直的盯着纪疏云,说的话饱含深意。
纪疏云知冯娘子在提点他,也不露怯,安安分分的应了,让冯娘子今天总算有了件满意的事。
待晚间楼里营业时,纪疏云一直跟在冯娘子身边,看她如何行事的。
不得不说,能坐到古代青楼这样鱼龙混杂之地的一把手位置,都不是简单之辈,冯娘子在宾客面前是娇嗔讨好的做派,转头又是雷厉风行的决策事物,换在未来,妥妥的商界女强人,更别提冯娘子还是十来年前的花魁娘子了,姿容也曾冠绝无双过。
待到五更,作为冯娘子贴身侍女的纪疏云总算不用熬大夜到早上才能睡,待客人们都已经歇息,那便是姑娘和侍女们的事,与纪疏云已经不相干了。
纪疏云在当夜成功入住隋妈妈为她准备的“新家”,小小的单人间有一张床,一个柜子,和较为老旧的梳妆台。虽然简陋,但已是丫鬟里独一份的体面,这可是单间!
一直揣在身上的银票和银子有了个安全落脚地,纪疏云将它们重新数过一次后,锁进了柜子的小匣子里头,钥匙用绳子贴身挂在脖子上,这些是她真正的退路。
睡前,纪疏云回顾了一次今天发生的事,思量着若是楼里这次的难题由她解决,那离早日赎身的目标就更近一步了,只是得怎么做,还需从长计议,她人微言轻,说话还不够有分量,估计得另辟蹊径才行。
盖着绵软的被子,纪疏云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