芋头在南坪的种植完成得很简单,生长环境只要保证足够湿润就行,在村长的批准下在村里租了一块荒野湿地,几个人忙活半个小时就将挖出的芋头全种了进去。
“没想到种地这么容易!”吴书培晃了晃手中的耙头,颇为得意的说道。
“那是咱们芋头生命力顽强,不需要费多少精力。”纪疏云没给他面儿,直接反驳了。
吴书培还是洋洋得意的,他从出生至今,这两个月干了最多的农活,也算深入百姓家了,祖母都说他近来做事稳妥许多呢。
纪疏云没搭理他,觉着树林中芋头没到处播种,估计是被沼泽地限制了,也存在被动物啃食果实的情况。
两桩粮食大事都步入正轨,纪疏云只需要按计划行事,好好养护它们,待未来收获果实就行。
水稻的丰收日离得不远,芋头则要到六个月之后了,一切都急不来。
静默期里纪疏云也不打算闲着,她得好好练练字,私下琢磨出炭笔用当然可行,但古时大家都惯用毛笔,她不能一窍不通。
除此之外学武是纪疏云最坚定的选择,强大自身实力,在乱世中比什么都靠谱。
吴家尽管是商户,积累了几代财富,家中还是有不少藏书的,都带到岭南来了。
她不是真正的幼童,不需要有老师带着文化入门,再者来说,古时的大篇幅君权父权思想,她并不想学,因此只需要吴书培指点一下笔法,对照着字帖练到可以见人即可。
武师傅倒是很有必要有一个,她已经跟赵平说过,由他来带着入门。赵平是吴家护卫中武功最好的一位,曾经在镖局里讨过生活,称不上多高强,教她这个武术白痴倒是绰绰有余了。
吴书培第一次见纪疏云写字,震惊难以复加,他之前一度认为纪疏云不动笔,是不屑露于人前,没想到真正的原因是她这手字着实不堪入目了些。
世家大族子弟从小练字不都是基本项吗?莫非是因为小姑是个女子,所以长辈们不重视?
吴书培展开无限联想,已经脑补出一段世家大族嫡系争斗了,大姑和小姑不会是因为才华得不到施展所以叛逃出家族的吧?
“噔噔!”纪疏云拿笔杆在吴书培跟前敲了敲。
“想什么呢?看看我这样运笔对不对?”纪疏云以前写得一手好字,一时难以从硬笔字习惯过渡到毛笔字上来。
“僵硬了些,这里不该停顿太久,不过小姑你的收笔比常见的临帖要干练许多,才练了不过半月,已有风骨初显。”吴书培点评道。
纪疏云点头,她以前写字就有人评价过,笔锋相当锐利,现在也难改正,理所当然的运用到了毛笔字书写中来。
揉了揉手腕,上头绑着一包小小的沙袋,她每日都会如此练上一刻钟,不敢用长时间,容易伤骨头。
不得不说记忆中的这个偏方比较适用于她,每每卸下沙包后,她写起字来灵活度都有明显提升。
“唉,小姑,我们今日能休息一天不练武吗?昨天扎马步我这腿都还没好利索。”
“不行,我肯定是要去的。”纪疏云想都没想直接否决,吴书培欲哭无泪。
练字看书两个时辰,午饭后还得赶去练武,赵平的学生如今有三人,纪疏云,盼儿,吴书培。
盼儿学武是纪疏云同她建议的,像往日在清荷苑中跑步那般,她希望有朝一日遇到危险时,盼儿也有自保之力。
至于识字一道,盼儿在跟着吴老夫人启蒙,她的起点不同,自然不能一上来就大喇喇练字。且她给自已定的目标只要日后能看懂账册,会些常用字也尽够了。
三人在宅子里后院的一片空地上集合,一旁的架子上还摆了些木制的刀叉剑戟,赵平托人打造的,等基本功扎实了,总要挑一样练上。
现今他们还处在基本功入门阶段,雷打不动的扎马步流程,纪疏云和盼儿这段时间适应的还不错,不提曾经在清荷苑长期的跑步训练,光逃难两个人腿着走了那么长的路途,腿力也远胜往日。
吴书培就显得格外苦哈哈,每次哭天喊地的,到最后腿抖的跟筛子似的。
赵平当起武师傅来挺严厉,全然当看不见,基本功不练好,武学一道无法入门。
半个时辰的马步扎完,赵平会带着三人练些招式,都是当今常见的。纪疏云将记忆中的女子防身术和太极拳套用在练招上,两两对局中总会是胜利方。
“二小姐出招越来越快了,不错。”赵平很是欣慰,没想到纪疏云以最小的身姿,反而学起武来融会贯通极快,身姿灵活非常,哪怕是在他曾经待过的镖局里头,也称得上有天赋。
“多亏了赵师傅耐心教我。”纪疏云笑得粲然。
被撂倒在地的吴书培爬起来,对纪疏云抗议道“小姑,你摔人劲越发大了。”
纪疏云眨巴眨巴眼“那下回你努努力,争取把我撂倒?”
“小云,你刚刚那招怎么使的,教教我!”
“先这样,然后……”纪疏云向盼儿尽职尽责的比划起来。
吴书培愤懑的翻了个白眼,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两个时辰的武学课一结束,吴书培刚要瘫倒在地上,就听赵平说道。
“明日我们就要用上武器了,大家可以选选自已心仪的武器来练习。”
纪疏云早就决定好了,她要使剑,看过那么多武侠小说和电视剧,谁还没个仗剑江湖的大侠梦呢。
“只不过我惯用的是枪,相较其他门道精通不少。”赵平将架子上的木枪拔出,耍了一通招式,看起来赫赫生威。
“我要学这个!”吴书培双眼放光,盼儿同样不迭点头。
看来没人同她一道了,纪疏云见被枪俘获芳心的两人腹诽,她得再找个使剑厉害的师傅才行,岭南那么多流放的人,要不之后寻机会去挖一个过来?
“少爷,你既然要练枪,底盘更得稳,每日的扎马步不可懈怠。”赵平语重心长道。
“知晓了。”吴书培郁闷的应道,若是可以直接跳过基本功这一项该多好。
晚膳时分,吴永兴打量着纪疏云“小妹,我看你近日高了不少。”
纪疏云同样自感如此,练武期间,个子拔得快。
“别说高了,我看云儿白净了许多呢,如今光彩非常,像大姑娘了。”吴老夫人笑呵呵的。
纪疏云摸摸脸颊,几个月好吃好喝的,营养总算补了上来,没刻意去暴晒,她终于不黑了。如今的蜜色肌肤,她很是喜欢,瞧着健康透亮。
“还是母亲和盼儿每日准备膳食用心,把我养好了。”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用完餐,吴永兴想到最近听来的消息,面色凝重道。
“昨日同县中衙役吃酒,听说外头已经彻底乱起来了,越丰县的邸报已断了两月。”
“预料之中的情况,也不知发展到了哪一步。”纪疏云喃喃道。
“具体的那位衙役也不知,只说外头估计是饿殍遍野了,也不知何家在雍州境况如何。”
纪疏云默然,有机会还是要多打探消息,等岭南内部经济发展起来,她终有一日要对外拓展生意的,掌握好情况才能最大程度规避风险。
好在岭南太过落后,压根不会有人把注意力投放在此处,两三年内,不需要担忧被外界波及的问题。
江州州治旬阳县,曾经的江州王府邸,如今的常州王府邸。
冯娘子对一屋子的女眷疾言厉色道。
“收起你们脸上的不甘,如今你们面前可是摆着一条通天路,为常州军的功臣献舞,不提能否走运被常州王看上,哪怕被指给有功之臣,不也比往日在清荷苑做妓好,若我年轻,哪会轮得到你们。”
“妈妈,常州军可是屠了惠东郡接连几城!”于媚儿压低声音颤抖着身子喊道。
“作死的东西,你不想活,别人还想活,若不是家主英明,主动投诚,你们安能活到今日?看看玉容是什么下场!”冯娘子一巴掌扇到于媚儿脸上。
玉容,曾经清荷苑盛极一时的花魁娘子,被江州长史之子赎身后,过了几个月好日子就遇上常州王军队攻打江州的事。
长史府被攻破后,常州王之子贪恋她的美色,欲纳她为姬妾,她心系长史之子,不愿服从,对方恼羞成怒,连自裁的机会都不给她。
一代红颜脱光衣服,被绑了舌头,捆了四肢,扔到街道上,所有兵士皆可辱,最后死状凄惨,入州治的清荷苑众人都瞧了个真切。
于媚儿捂着脸垂泪不止,冯娘子想着如今她是姑娘中的顶梁柱,又循循善诱道。
“外头如今是个什么世道,你能不知,颠沛流离的人海了去了,能跬居一隅,被有本事的男人娇养在内不是天大的福气,再说咱们本就不是清白人,你就当换了个恩客服侍。”
于媚儿没有出声,脑子里走马观花的回想起这一年经历的所有,从穗荷娘子团成立至今,有些东西离自已越来越远了。
娘子团的五人,如今也只剩下她和知雨,其余三人都被家主送出去打通关系了,唯有她和知雨作为最出众者,被冯娘子带来旬阳,只为进奉给常州王,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细细想来,云姑娘带她们一起训练比赛的时光就像梦境那般美好且不可触及。
雍州长南县,何家人挤在一户狭小民宅中,惶惶不敢出声,外头有大批军士在抓丁去参军。
他们当初过来投奔姑祖母,处理了落户后,被这座狭窄民宅直接打发了出去,女眷期待的关照一分也没有。
如今雍云两州合谋夺天下,大肆招兵买马,身为雍州百姓的他们都无法逃脱,每家每户必出一个兵丁。
“没想到从江州出来,又进了一个狼窝!”何鼎哀声道。
“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当初对纪兄弟背信弃义,如今落得这下场也是活该!左右躲不过去,倒不如拼了,去投军,说不定能奔个前程!”何欣想起纪疏云同他说过的话,愤然起身。
“郎君!”何欣的妻子眼泪汪汪,上阵打仗十死一生,战功哪有那么好得。
何老爷子直视自家二子,看到了他眼中的坚定。
“既决定了,便去吧,老婆子,老二媳妇,去给欣儿备好行囊。”
“老爷!”
“去!”何老爷子的语气不容反抗。
何鼎看着自家二弟伟岸的身姿,羞愧不已“二弟,是大哥对不住你。”
他实在舍不下自已的妻儿。
何欣没接他的愧疚之言,只说“我日后不在家,还请大哥照顾好爹娘和我妻女,我在军中定会努力赚个军功出来,让一家子人松口气,若我有……。”
“说不得!说不得!平安就好啊,平安就好,我的儿!”何老夫人捂住何欣的嘴,扑在他身上痛哭流涕,恨自已当初的短视,一家子人俱抱在作一团。
何欣心中悲痛,遥望南方,纪兄弟,如今你在岭南应该安居下来了吧,但愿我日后还能履行赴面之约。
身在岭南的纪疏云不知往日之人境况,今日她来到南坪村进行例行检查,离收割水稻之日越来越近了,许刘两家脸上洋溢的笑容也越来越盛。
能不高兴吗?那稻杆上挂的穗他们看得清楚呢,比往年厚重了不老少,看着就喜人。尤其是养了鱼的上等田,黄澄澄的一片,谁看了不说一句会是大丰收?
就算今年的收获不归他们,纪姑娘的法子他们明年可以学着用啊,来年丰收的不就是他们!这日子越来越有奔头了!
村里有远见的人家,早早跟着纪姑娘磨了骨粉施在地里,田地里都有增色呢。
刘志近来走路都带风,今年南坪村总算可以脱离最困村的称号了。
“今年的赋税减了两成?”
“是,差役昨日来通知的。”刘志恭敬的对纪疏云说道,现在纪疏云在她眼里可不是散财童子了,而是南坪村的衣食父母,更值得敬重。
纪疏云眯眼,朝廷如今自顾不暇,腾不出手管控岭南这等偏远地区,越丰县令趁着当口减轻老百姓负担,倒真是一方好父母官了。
越丰县衙,郭子凡立于堂前。
“大人,这次的赋税当真只交一半?”
“对,其余的都存在粮仓,当储备。”程季峯回答的果断,他已上书,岭南今年遭灾,粮产减半,往日岭南的三瓜两枣是没人重视的。
如今顶多是斥责一句,也不会派人来查看,更别提赈灾粮了。
“大人英明,天下大乱,我们是得早做打算,否则岭南一旦被卷入,连自保之力都无。”
“走一步看一步吧,总要为百姓们多打算一些,若真到了岭南战乱的那一刻,能分给百姓们,也能让他们逃难更有底气。”程季峯低语。
问鼎天下,岭南绝无可能,他也没有此等霸主之资。
若有明主,将岭南整个奉上又有何妨,可如今这天下,哪里有明主存在呢?全是一群豺狼鬣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