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老婆婆哭得气都有些接不及，桔萤伸手替她顺着背，又听她道:“哦还有……那几天小圆高高兴兴地总在绣衣带，颜色沉，但料子很好，是她平时自已舍不得用的，不知道是不是接了哪家的绣活……”
桃尽意压低了声，道:“是什么样的衣带，还有剩的吗？”
老婆婆似也反应到了什么，声音随着压小:“小圆绣完应该就全带走了，但我见她绣的时候问过，她特意熏了香，是野花熏的，味道很好闻又很浓，那种花只有我们屋后的山上才有。”
桔萤道:“小圆她从前卖过这些吗？”
老婆婆皱了下眉，像是察觉到了不对劲，道:“没有……小圆绣工不算很好，以前大多是做些吃食去卖。”
绣工一般的小圆突然用舍不得的料子绣起了衣带，而后消失在城西，几日后又死在了河道里。
桔萤理了理线索:“那小圆便是来城西送衣带时消失……既然这花如此罕见，小圆又是头一回做，会好找一点。”
绥伶点了点头，想起什么身形一顿:“还有还有，昨夜我从穆家一个小门出去时刚好看到一位姑娘，我叫她还不理我，她穿的衣裙就是小圆这身。”
荼蘼道:“穆家小门，哪里？”
几人随着绥伶寻到了那个门前，距离捞起小圆的地方没差几步路。
根据绥伶描述从而推断路线，荼蘼得出了一个想法，他道:“昨夜你们进去时，我四处查探了一下，她的来处应该是仙客来方向。”
“仙客来？”桔萤有些不解，绥伶看着他们也露出同样神情。
桃尽意清了清嗓:“一般这样起名的，都是风月之地。”
绥伶道:“那我们先去婆婆家后山摘花？”
桔萤顿了顿:“桃尽意昨夜说穆家小姐也是如此，还得从她那再下下手。”
荼蘼点头:“桃尽意，你去过一次熟悉，由你去吧。”
桔萤道:“我和他一起，你和绥伶先去摘花。”
入夜已久，穆紫玉仍无法入睡，经过昨日一事她更不愿面对这张脸，亦不愿让别人再见到。
她戴着面纱，一步也没有踏出院门。
院里的花开得极好，任谁见了都心生欢喜，可穆紫玉见了却似发了疯，她将那些花大把扯下撕碎，踩在脚底碾烂，连花柄也不放过。
婢女们只远远看着不敢上前，怕惹她生气，更怕她的脸。
穆紫玉回眸瞥了她们一眼，只一眼就再不想看，说是换了几个胆大的，可一个个见着她还是挂着副见了鬼的神情。
她的鼻尖有些酸涩，她也不知自已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这种怪事会偏偏落在她身上。
那股怒意散去，均化作无力的悲凉，穆紫玉坐在地上，蜷紧了身体。
那些人看着对她恭敬，私底下却不知在如何议论她，虽说她听不着那些话，可她们每一个的眼神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穆紫玉是个怪物。
她笑了笑，眼泪却夺眶而出。
“啊！那是什么东西？！”后方突然亮了一瞬，将几个婢女惊得叫出了声，她们互相推着。
“要不……你去看看吧。”
“你去你去，你平时胆子最大了，我害怕……”
穆紫玉本就情绪不佳，一吵更是差上加差，她正想起身赶走那些婢女，却见到一个人影跨过墙头几步落到她面前。
她瞪大双眼立刻认了出来，这就是昨夜闯进她屋里的那个男人！
穆紫玉当即想去找人抓他，却被桃尽意拦住，他道:“穆小姐，我并无恶意。”
穆紫玉有些半信半疑，但也停住了动作，满月明亮，她看见桃尽意双眸微扬，左眼下还有颗红色泪痣，更添光彩。
她微愣，又想起了自已，连忙摸了摸脸，还好，面纱还在。
桃尽意见对方已经稳下，才轻声道:“今日城西河道死了人，一位漂亮的女子，她的双眼上长了朵花，将花取下后，是一片空白。”
穆紫玉闻言身形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她转身就想走，但又听到一句话传来:“若我可以为穆小姐恢复容貌，穆小姐可愿聊聊？”
穆紫玉顿住脚步。
恢复容貌？若真能恢复她如何不愿意？只要恢复了容貌，以后她就不用再被人当做怪物看待了。
穆紫玉点了点头。她走上前对着那些婢女指了指院门，意思再简单不过，婢女们就赶紧头也不抬地快步走了出去。
屋内点着蜡烛，推门时另一身影也投在了门上，没待穆紫玉惊慌，桃尽意先行做出解释:“这是桔萤，与我一起能解决问题的人。”
烛前桔萤颤了颤睫，淡声道:“别怕。”
穆紫玉看着那张清冷出尘的面容，不知不觉间头更低了，连对视都觉得慌乱。
三人落座，桃尽意为穆紫玉递去纸笔:“穆小姐，你先前唇上也有朵花吧，是如何生出的？”
穆紫玉紧紧捏着下裙，力道越来越重，料子都有些发皱，她的眼底盈满了慌张和犹豫。
许久她才提笔写下:怎样生出这朵花其实毫无记忆，爹娘告诉我，是乾坤晓算出了我的位置，爹娘见着我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我，也是乾坤晓替我去掉了花，谁料花一去却成了这副样子……
桔萤尽量放温了声，问道:“乾坤晓算出的位置是何处？”
穆紫玉:穆家唯一的小门那，左手边一条街里，算到的位置就是那，我就被爹娘带回家了。
桔萤与桃尽意相视一眼。
桃尽意思索着:“如何生出花没有记忆……那生出花之后呢？你记得中间发生过什么吗？还有，你是从哪里走到那条街的？”
穆紫玉:这些都没有记忆，包括街里的记忆也没有，好像做了一场模糊的梦，直到在自已屋里醒来才清晰。
“这样啊……”心知这里也就这些线索了，桃尽意起身准备离开:“穆小姐放心，此事我们会努力解决。”
穆紫玉低着头点了点，又伸手抓住了桃尽意的衣角，见到他停下以及桔萤询问的眼神，她才又提笔写下几字:多谢。
“事情还未完成，言谢尚早。”桔萤留下一句话就离开了。
“桔萤说得对，我们还没办好呢，穆小姐不用谢。”桃尽意说完就出门去赶桔萤的脚步。
房间一时空下，穆紫玉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又看向桌上的纸笔，心里终于好受了一点。
“你们回来了！”
绥伶本是坐在屋里拨弄着那几瓣花解闷，房门一响他就抱着花扑了过去:“桔萤姐姐，你看这花好不好看？”
桔萤注意到了那花，其实生得并不惹眼，不过香味确实浓郁，她顺着话回:“好看。”
绥伶将花往前递了递:“我们摘了一大捧呢，桔萤姐姐觉得好看的话，你多挑几枝。”
桃尽意突然上前，挡在花和桔萤中间随手拈了朵:“哪里好看了？”
“哪里不好看了？”绥伶哼了声捏走他手里那朵，道:“香味你也闻过了，既然觉得不好看那就没你的份，别碰。”
“我送的花更好看，是不是啊桔萤姐姐？”桃尽意偏过头去看桔萤，还故意学了一句绥伶的语气。
桃尽意本就是凑在花与人之间，如今一转头，与桔萤的距离蓦然近了许多。
近到桔萤能够看见他清澈眼中独独倒映着的自已，近到桃尽意能够看清她眸底一闪而过的慌乱。
“干什么呢？！你轻薄！”绥伶直接揪着桃尽意背后的衣料将他扯开。
“哎——”桃尽意被扯了个趔趄，望向他没忍住笑出声:“你在想什么，我这样正直的人怎么可能。”
绥伶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便又坐回位置上:“谁让你靠那么近的。”
桃尽意有些无奈，他顿了顿又想起方才的事，就笑嘻嘻地又问:“是不是啊桔萤姐姐，你怎么不说话了？”
桔萤看着他，轻声回道:“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不记得花是什么样的还是不记得刚才那个问题？
桃尽意想了想，桔萤的记性应该不至于差到没多久的话都忘了。他道:“粉色的蔷薇，桔姑娘要是忘了的话明早我再去买。”
桔萤眉梢一挑，唇角微微翘了下又掩起情绪，道:“那花啊，我扔了。”
“你扔了？”
明明只是一支花而已，既送给别人，别人想如何处置都该随她意才是，但桃尽意心里却出乎意料的酸楚。
桔萤本也只是逗他，没成想竟将面前常常一副粲然笑容的少年弄得满脸失落。
她刚想开口解释，桃尽意表情又忽然变了，他指着桔萤袖口，那里正有一片粉嫩的花瓣探出头来。
“桔姑娘好会骗人，你分明带在身上。”
“是，我一直带在身上。”
桔萤并不避讳，直接认了。这般直言倒引得桃尽意一愣，但他那股郁闷瞬间就疏解了。
“一朵花而已，你们要不要聊这么多啊……”绥伶趴在桌上抬头望着他们，眼睛都困得有些睁不开。
桔萤道:“绥伶，去睡吧。”
“荼蘼哥哥还没回来呢，等等再说吧。”绥伶甩了甩头试图甩走困意，他坐起来了些:“他说他要出去转转。”
桃尽意道:“那你睡，我们去找找他。”
绥伶看了看窗外月色，用力点了几下头就闭着眼摸到床边翻了上去。
繁茂花枝遮掩处，黑影正对着一人行礼，那人仍旧是甜腻的语气，看向他的眼神含着笑意:“跟着乾坤晓发现什么了吗？”
黑影恭声道:“他似乎在不断寻找灵气充沛的地方，是为了什么不清楚，属下猜想，可能是助于修炼。”
“助于修炼……”那人说得极缓，几乎一字一顿，随后轻轻拿起妖兽面具对向天幕，月光自面具眼孔投在脸上，黑影见她的眸里闪着凌厉之意。
黑影心知其意，连忙说道:“属下这就去探清。”
桃尽意和桔萤见到荼蘼时，他正从一条街里拐出来，手上拿着一支绥伶抱了一捧的那种花，香味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桃尽意上前拍了拍他:“荼蘼，你在这做什么呢？”
荼蘼稍稍一怔，应道:“循着花香到了那条街里，刚刚出来。”
“你找到收了小圆衣带的人了？”桔萤也上前，与两人并肩而行。
荼蘼摇了摇头:“没遇到人，但这条街最深处那家很不对劲。”
桃尽意拿过荼蘼手上那朵花玩起来:“怎么个不对劲法？”
“花香明明是从那传来，可走到门前时又完全消失了。”荼蘼回想一遍，香味确实在那家无误，又道:“难道里面被什么术法扰乱了？”
桔萤提议道:“趁现在天黑，我们进去探探？”
“好。”荼蘼应下，又想起一事:“你们在穆小姐那得到什么线索了吗？”
桃尽意边揪着花边道:“穆小姐说怎么生出花的和到了哪完全没有记忆，直到后面醒来才感觉脑袋清醒些，我猜想，那花有很大影响，还有就是，她也是在穆家小门外不远处被发现的。”
荼蘼紧紧抿了下唇:“嗯。”
“怎么会如此巧合呢？”桃尽意将那揪秃了的花枝对准一个方向，道:“那就说明，仙客来嫌疑非常大。”
三人进入那条街里面，照旧是翻墙。
这家不算大，屋内也没有多少陈设，除了杂物就只有很简单的床、柜子，还有一面立在地上的长镜。
桃尽意打量着周围低声道:“这里虽然没有落尘，但就这点东西也不像人在生活的地方啊。”
桔萤径直去到柜前打开，里面是一排鲜艳的衣裙，她不免有些诧异:“怎么会都是女子的衣裙……”
荼蘼偏头:“嗯？有何不对？”
桔萤眉间蹙了下，道:“婆婆说，小圆不善绣工，但那几天总在高高兴兴地绣衣带，料子是平日舍不得用的，颜色沉……溪州女子很少用这类……不是绣给心仪男子的吗？”
荼蘼应声:“……是有些奇怪。”
桃尽意将墙都摸了个遍，均无异常，他看向立着的那面长镜，走近尝试触碰，手指竟然直接伸进了镜中。
桃尽意有些惊讶，但还是压着声:“这里好像有一个连接别处的通道。”
几人不再多言，先后走了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