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的身影在那壮观的虫巢遗迹中显得那般渺小,他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的苦难,究竟该归结于谁,究竟该由谁来承担。大部分人类的命运此刻却如一枚枚砝码被那隐藏在幕布后的人放上了利益的天平,那些集团军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战。
陆远此刻才真正意识到,在这里,人命是可以用克朗去计算,去权重的。所有人活在一个由种族矛盾作为遮羞布的巨大谎言之下。
他感到失望,对这毫无希望的星球,对这无奈的现状,对那远在天边却将财富尽数收敛的精英团体们无比失望。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琰。”陆远颓然地坐在石堆上,“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如果你没有骗我。那我们努力的目标,是为了什么呢...为了跻身进入那看似高贵的生活,继续发起一场仅仅是为了几块石头而要欺骗乃至牺牲无数人的战争吗...如果虫群不是因为被袭击而发起对人类的进攻,我们是否可以真正把那一个又一个聚落铺满星球,建造属于我们的世界呢...我们还会这样流离失所吗?”
琰蹲下身,坐在了陆远的身边,关掉了手里的灯光,他轻轻地开口道:“那你是怎么想的呢,陆远?”
“我说了我不知道。”陆远痛苦地抱着头,“那感觉好怪...好恶心。我一想到我那个罪恶的想法,我就忍不住发毛。”
“什么?”
“琰。”陆远看着他的眼睛,仿佛在向一个与自已一样的人寻求着认可,“你和我一样,都出生在这个星球,对吧?”
琰点了点头,继续聆听着。
“我为什么会觉得,我该是属于这个星球的人,与那些从飞船上飞下来的人不是一个种族呢...”
“嗯?”
“我既不是虫族,也不是人类,我是这颗行星上诞生的孩子。我的母亲已经为了那些飞船上高高在上的人献出了生命,我不想成为下一个,我对那些所谓的同族没有一丝情感,哪怕基因同源,哪怕我们讲述同一个语言。可是他们奴役着我们,他们到底是殖民了这颗星球,还是殖民了我们?为什么要我们献出生命来满足他们,在他们眼里,我们又和虫族有什么区别?”
琰轻轻按住陆远的肩,此时他那平静又充满希望的声音是那么抚慰人心。
“在别的星球,反抗压迫的起义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例子每分每秒都在宇宙的角落上演。”
“起义?”
“相同的族群之间亦会产生纷争,我们个体的交流都会有争吵与矛盾,我们早在废品市场见识过了,不是吗?阶级之间必然产生矛盾,我们本就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要怎么做?”陆远的眼中再次闪过光芒,他突然感觉自已的未来又有了方向与目标。
“我们做的这一切都不会徒劳无益,为了我们的存续,陆远。作为这颗星球的子民,向那高高在天上的人们发动抗争吧。”
...
琰带着陆远从那缺口的山洞慢慢往下走去,那乱石堆积的道路看似寸步难行,实则每一处凹陷都预留了落脚点。
“从这里被摧毁,集团军撤出并封锁消息后,我在这里呆了很多年。”琰一步一个脚印地向下走,“算是有在修缮这条路吧,至少还能走。”
“确——”陆远一个大步子迈进落脚处,因为向下的缘故被迫说话断断续续的,“实——修缮——过。”
两人连喘带吭地慢慢来到了谷地最深的那块平地,在那由虫群尸体堆成的枯冢前。
“虽然由于传闻的原因,这里完全没有人来,但是,保险起见,基本的隐蔽还是要有的。”琰说着,徒手便往那堆骨骸上摸去,如扫把一般将那一块又一块碎片扫到一旁。虫子的遗骸背后是一张黑色的幕布,扯开幕布,就露出了嵌在山洞上的大门。
陆远算是明白他们之前的避难所的掩护风格是和谁学的了。
“你平时...一直都这样隐蔽自已的屋子吗?”看到琰徒手去扒拉那堆风干了不知多少年的尸体,陆远的表情显得有些复杂。
“当然不是。”琰回过头,表情却显得相当认真,“我只是最后一次出门的时候把这些东西堆在门口,防止有人发现。每天出入都要弄这些,多不方便。”
“...”
琰说罢,重重地推开了那道石头制成的大门。
不得不说,琰的工艺水准确实相当不错,大门的色度与周围山体的环境相当接近,关闭时也显得严丝合缝,推开也不会觉得卡着缝隙而感到吃力。陆远觉着,就算没有那堆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做掩护,似乎也不会有人发现这个山洞。
“咳咳咳——”门后扬起的多年未打扫的烟尘呛得两人直咳嗽,陆远皱着眉,屏住呼吸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山洞内部的高度与面积比他们之前的避难所还要大,内部由天然的石柱作为支撑,让整个房间相当牢固。灰黑色的墙壁上插满了陈旧的火把,琰似乎不用电子的照明工具,那些横七竖八摆在地上的实验工具与原始的四壁装饰显得格格不入。仅有的两只靠椅有一只还崴了脚,好在因为需要实验,这里的方桌甚多,但大多都是铁制的,由琰亲手敲打而成。
大厅和卧室没有明显的区分,转过几个石柱陆远就能看到一张简陋的石床,上面胡乱地塞着几张积灰的毯子。占地最多的东西则是货架,一排一排玻璃罐头样的东西从头摆到尾,它们大小不一,形态不同,装着陆远所不认识的各种器官样的玩意。陆远猜想那大概是琰用于研究的实验品了。
“嘶——”陆远边走边观摩着,对于实用主义的琰来说,这些东西确实似乎够一个人的基本生活了。只是...
“琰,你说你在这生活过好多年。”
“对啊。”琰已经走到了离陆远较远的那块廊道处,他的回答显得空灵而缥缈。
“这地方离最近的人类聚集地应该很远吧,琰以前没有载具,一直窝在这样的山谷里,怎么维持生活呢,比如,你看这个照明,从哪里搞到油去点亮火把,又比如你要离开这,又怎么把匹鲁,哦不,白灵运出去呢?”
“嗯?这不是有很多尸体吗?”远方传来了缥缈的回答。
“什么意思?”陆远感到不解。
“我来到这的时候,战斗刚刚结束不久,这里的尸体还是可以利用的。”
“什么意思...”陆远感觉已经猜到了,可是他又不敢真的去相信。
“尸油啊。”琰回答道,“这么多尸体都可以拿来炼尸油,你看柜子下面,还有好多桶呢,根本用不完。”
琰若无其事的回答深深震惊了陆远,他再次发现是近期自已对琰的认知出现了偏差,他依旧是那个情绪相当稳定,思路相当清晰的那个琰。
陆远走到那一排货架旁,打开了最下面的一排柜门,果然,结块的白色油膏一桶又一桶地陈列在下方,有的甚至还没开盖。
“至于白灵,我是用另一辆货车运出去的。”
“货车?你以前也有载具吗?”
“对啊,比矿车小一号就是了,而且动能不怎么强,运送它相当吃力。当时我也十分拮据,我是从废品站买回来的快要报废的一辆。自已改改弄弄,勉强是能带东西了。只是把它运到新的避难所后,那辆车就彻底报废了,于是就交给老崔拆了卖钱了。”
“可是有车之前出行也很不方便吧?”陆远不依不饶道。
“附近最近的人类聚落是金沙市场,差不多八个小时脚程。从黎明出发刚好能在最热的时间到来前走到那里,不过每次到了我都几乎要脱水了,所以我后来还是找了个代步工具。”
“什么...”陆远觉得自已听到的东西已经够离奇的了,八个小时,琰是怎么走下去的。
“山地自行车,不得不说,这个东西真是便宜又好用。”琰扛着一辆老旧的自行车从石柱背后探了出来,“没有很强的科技感,但是相当令我欣赏,我至今还留着它,不舍得把它丢掉。”
“...”
陆远觉得自已有点跟不上琰的节奏,这种诡异的反差感莫名有一种一本正经的好笑。他只能回过头假装研究起货架上的东西来。
“这些是你研究白灵的成果吗?”陆远扯开话题,故作认真地看着那些瓶瓶罐罐。
“噢,那些是失败的增生组织,没有什么用,算不上什么成果。”
“...”
“你现在看的是当时白灵褪下的第一张死皮。”
“...”
“你现在摸的是我的肉干罐头,我以前的食物来源。”
“肉干?”
“对啊,在这里那么久,没有吃的可不行。我把那些尸体的肉割下来风干做了肉吃。”
这下食物也解决了。
陆远再也受不了了,他匆忙地离开了货架,转向一旁的实验器材。他不相信琰还能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情。好在那些看上去大小各异的培养舱与实验台还算正常,只有一个大型的四四方方的机器引起了陆远的注意,许多电缆从它的接口处连出来,插进了各个需要用电的培养槽。
“这是...发电机?”
“对,生物能发电机。”
“生物能。”陆远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看向琰,急忙打断他接下来的话。
“烧尸体...”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真是伟大的构造!琰你真是一个奇迹!”
“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