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淮州侧首看着风衣袖口的那只小手，戴着手套也比他小很多。他脑门一热，反手握住，隔着手套，感受她的娇小。
冬日的风呼呼地刮着，耳边是彼此的喘息声。等穿过小树林，是一片开阔的柏油路。
许青停下来，陆淮州也停了下来，两人慢慢地平静着呼吸。
路灯变明亮了，两道身影一长一短，离得不远不近。
陆淮州听到许青轻声笑：“你知道吗？跑的时候我好像回到小时候，我那个时候和人打架，太菜鸡了，经常打不过被人追着跑。”
她眸里的笑比星星亮，陆淮州想象不出来她的童年是什么样子的。
陆淮州想要知道得更多：“为什么要打架？别人欺负你吗？”
对面的女孩却定定地看他，沉默不语。
陆淮州在她眼里看到一闪而过的哀伤。
他好像说错话了。
陆淮州想转移话题，对面的女孩却突然打趣自已道：“因为我是坏小孩啊。”
她说的风轻云淡，陆淮州却知道她在说谎。
陆淮州伸手弹了一下许青的小脑门：“你看起来不像坏小孩。”
许青轻呼了一声，捂着被他弹过的地方，哀怨地瞪了他一眼，而后咯咯的笑。
陆淮州落后半步，看着她娇俏的侧颜，虽然她故作轻松，但陆淮州却觉得她在暗自神伤。
两人稍稍走了一小段路，许青突然转身，一边倒着走，一边看着他。
倒着走有些慢，陆淮州慢下脚步配合她的步伐。
许青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开口道：“陆淮州，我没有父亲。我打架，是因为我没有父亲。”
如果她有父亲，那他会像山一样的保护她。没有流言蜚语，没有欺负，没有霸凌。
这是许青想的，也是陆淮州替她想的。
她的心思好像很好猜，因为哀伤就从她漂亮的眸里溢出来。
短暂的沉默，陆淮州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
他看着许青，过了好一会儿，有些艰难的开口：“对不起……”
女孩的悲伤一闪而过，她笑得眉眼弯弯：“陆淮州，你为什么要道歉？又和你没有关系。”
陆淮州：“没有为什么。”如果可以，他希望和他有关系，但这不可能发生。
陆淮州想起她昨天说的，她是跟在邻家哥哥后面长大的。那么在许青前面几年的岁月里，那个男生握着她的手穿过多少大街小巷。
就像他刚才那样子。
好像这个鸿沟，他永远没办法跨越。
陆淮州定定看她，欲言又止：“许青，我……”
“陆淮州…”
他听许青喊住自已，陆淮州把话缩回肚子里。
陆淮州垂眸认真看她，发现许青的脸颊有些红，连耳朵尖尖也是红的。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许青是不是生病了。
陆淮州克制住想探手过去摸她额头的冲动。
然后听到她说：“陆淮州，我追你好不好？”
女孩的声音不高，在空旷的校园大马路上，轻轻地回荡着。
陆淮州愣在原地，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就像是一朵超大的烟花在心头绽放，偏偏炸开了，后面一串接一串，轰得他心跳加速，却不知如何是好。
他慌乱不安，又觉得这话不该许青说。哪有让女孩子开口的。
陆淮州不知如何应对，心头小鹿乱跳，脑袋神经错乱，沉默太久又怕许青误会是拒绝，最后他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一句话：“随便你…”
一说完就觉得错了。
对面的女孩脸上有短暂的错愕，陆淮州想解释。
哪知下一瞬，许青却笑弯了眼，清脆地应了一声：“好！”
……
翌日清晨，陆淮州从梦里醒来，心情有些好。
打开手机，许青已经给他发了几段星星的视频。
他拨视频过去，那边没有接，估计是忙。这个点，估计是忙着哄孩子睡觉。
陆淮州给许青留了条微信：【昨晚上梦见你了，你说要追我。】
发送完信息，他心情愉悦地去洗漱。
等下了楼，发现陆老爷子一身中山装坐在那边品茗，明显是一大早就起来，已经锻炼过身体了。
陆淮州：“爷爷。”
陆老爷子轻啜了一口清茶，朝自家孙子点了点头。
陆淮州才在他对面坐定，眼前多了一杯清茶。
陆老爷子年约七十，头发没有染过，有些白。但神采奕奕，看起来比实际岁数年轻。
“忙什么去了？”陆老爷子瞥了一眼陆淮州，不着痕迹地问他。
陆淮州脸不红心不跳，一笔带过：“出趟远差，解决点急事。”
答案和之前微信里是一样的。
陆老爷子淡淡地‘哦’了一声，专心喝茶，也不知是信了还是不信。
陆淮州知道陆老爷子此行是为了陆明珠，随即道：“您去过医院了吗？”
陆老爷子不大高兴地冷哼一声：“去过了。你姐姐倒像是狐狸精，有九条命。跨过鬼门关，还能笑嘻嘻的，也没谁了。”
陆淮州无声轻笑，替陆老爷子添了茶：“你怎么知道的？”
陆老爷子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我宝刀未老。就你们两个兔崽子那么点伎俩，还想瞒过我不成。我还没有糊涂到那种程度。”
陆淮州：“也没打算瞒您。只是怕你知道了担心。”
“哼，怕我担心，就早该告诉我。你钟叔和我说的时候，我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了。没原地吓死就算不错了的。”陆老爷子吹胡子瞪眼。
但他何尝不知孙子的用心良苦，但也要骂过心里才松快。
孙子孙女是他精心教养出来的，哪个伤着磕着他都心疼的很。好在姐弟两个有商有量，万事互帮互助，再过几年历练出来，他也放心把手头上的事情都交出去。
他年轻时疏忽了儿子的教育，等媳妇进门就暴露许多问题。现在在孙辈身上重新找回场子，也算是保住了晚年英名和陆家的根基。
陆淮州忙关心他身体，陆老爷子摆摆手表示自已没事。
陆老爷子既然要插手这事情，陆淮州自然要把心中所想据实以告：“虽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高氏，太多的巧合一起，就显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陆老爷子心里跟明镜似得：“我昨天见过景书那孩子了。他也是开门见山的和我谈。”
陆淮州：“嗯。”
老爷子瞥了孙子一眼：“你信他？”
陆淮州风轻云淡地烧水换茶：“您不信吗？更何况，陆明珠她其实也信。”
陆淮州直呼陆明珠的名字，老爷子‘啧’了他一声：“你也就背地里敢喊她大名，怎么当面不这么叫？！”
血脉压制这玩意，搁在高岭之花身上也同样灵验。
陆淮州不能说自已怕了她，剑眉微拧：“发脾气麻烦的很。”
陆老爷子打趣：“你对你妈不耐烦，对你姐耐心也不多。以后娶了老婆，难不成也这么不耐烦？”
陆淮州想到许青别扭起来还是得要自已哄，但她再怎么发脾气，他也乐意。
两个不能比。但在陆老爷子面前还不能露出分毫。
他淡淡道：“别跑题，咱们不是在说车祸的事情。”
陆老爷子被拉回正题：“这事儿你想给高家查？”
陆淮州轻啜一口茶：“是两家一起查。高家肯定是主力，毕竟被人扣屎盆子，谁都咽不下这口气。我们稳坐钓鱼台，没什么不好的。更何况高景书贼心不死，更容不得旁人这么栽赃他。”
对方明显想借着高陆两家打官司的契机，试图把矛盾制造得更大一点。好坐山观虎斗。
外人看着陆明珠和高景书从国内掐到国外，以为两人水火不容。只可惜他们打错了算盘。
那两个明面上是恨意未消，私底下却是余情未了。
说到底是陆明珠倔，不愿意承认，可劲地和高景书斗。而高景书是巴不得陆明珠缠着他斗，不理人，才是最可怕的。
陆老爷子把茶杯重重地搁在茶几上，冷着脸：“这是把我们高陆两家当猴甩！”
陆淮州老神在在：“谁是猴还：不知道呢。高家是有些手段的，就让高景书打他个措手不及好了。最好是让他们明白，算盘打错了，临时找补才能露出马脚。”
陆老爷子叹了口气，想起医院里躺着的大孙女：“你姐她，我看着，未必对你姐夫没感情。”
陆淮州眼观鼻鼻观心，陆老爷子急需一个好友共同讨论八卦，用上当下流行的梗：“元芳，你怎么看？！”
陆淮州一愣，随即无奈一笑。
陆老爷子没好气：“别小瞧我，我还是很经常上网刷微博的。”
陆淮州既为陆明珠也为自已，宽慰道：“您不是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
强扭的瓜不甜，就看高景书有没有这个本事，把瓜变成甜的。刚好这件事情，也能让陆明珠和我们家，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到底是人是鬼。”
陆老爷子不说话，现在是年轻人的主场，他只需要在后面看着，适时地出来帮扶一下就好。
要是真把天给捅破了，他再出来收拾烂摊子也来得及。
陆老爷子假装躲清闲：“那我在家里吃吃喝喝等消息就可以了？”
陆淮州笑：“按我说，你就不用来。”
陆老爷子虽然不想给孙子添堵，但还是据实以告：“这事儿，你妈那边主动递消息过来的。”
虽然他先了一会儿知道消息，原本还想按兵不动，只是瞌睡遇到枕头，陆老爷子临时改变主意，打算将计就计。
陆淮州脸色有一瞬间的冷，抿着唇不说话。
陆老爷子宽慰道：“你妈妈她就是心里头过不去那个坎，未必有什么坏心思。”
陆淮州神色淡漠：“嗯。”
陆老爷子看孙子情绪稳定，随后又加码：“这次你妈也来了。”
见孙子皱眉看自已，陆老爷子摆手表示无辜：“别看我呀，她后头航班来的。再说了，她真想来，我还能拦着她不成。”
陆淮州休息了一晚上原来还觉得神清气爽，现下倦色又回了脸上。
最后不冷不淡地一句：“知道了。”
陆淮州拿了衣服就想起身走人：“公司忙，我先去上班了。”
陆老爷子叹气：“不陪陪我一起吃个早饭？”
陆淮州站定，暗恼自已不能和老爷子置气，随即扔下衣服去搀老人家：“陪啊，怎么不陪。”
陆老爷子叹气：“你姐结婚了两年，我原还想着她给我生个孙子带。结果啥都没有。你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孙女，我也懒得吵你们！”
陆淮州面上平静无波，淡声道：“爷爷，男的没办法生孩子。”
陆老爷子没好气地瞪人，觉得留孙子吃饭是给自已添堵。
早饭时间很安静。陆淮州吃的快，但还是认真地坐等陆老爷子吃完。
陆老爷子心里叹了口气，才开始打预防针：“其实我话还没有说完呢？”
陆淮州挑眉看他，等着陆老爷子继续给他‘添堵’。
陆老爷子：“你妈和我说了，明晚上温家那闺女要上门拜访。她和我打了招呼，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若你要是再不找，就直接和温家的闺女定了。”
果然是添一个很大的堵。
陆淮州脸色不大好看，但火点源头又不是陆老爷子，只能道：“明晚上我没空，要加班。”
陆老爷子一点也不惊讶：“那你找不找？不找你妈当然会瞎折腾。”
陆淮州不动声色：“就算找了，她也还是会折腾。”
陆老爷子搁了筷子：“那你到底想怎样？你这是城门失火殃及我这条老鱼。”
儿媳妇瞎折腾，孙子不乐意。他这个老头子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倒是想做陆淮州的主，只是这个孙子主意大，根本没办法做主。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当妈的替儿子张罗婚事，他这个当祖父的，没什么正当的理由替他拦着。
陆淮州无奈一笑：“放心吧。你这条老锦鲤，就乖乖地在家好好养身体。至于我，正在努力中。”
陆老爷子一听就乐：“那感情好！”
然后看着孙子的背影才回过神来，“正在”？
这个词用的好，那就是有对象了？！
陆老爷子说不上来是喜还是忧，一面高兴大孙子开窍，一面又能预想得到儿媳妇和孙子之间的母子大战。
想到后面就头疼，干脆不想。
大孙子说的对，儿孙自有儿孙福，轮不到他这个老头瞎操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