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厅内的空处,临时搭建的简陋病床,插着管子一动不动的面孔,躺在上面,悄无声息。
心里不自觉染上寒意,真是人生百态。这些生命就是这样努力又艰难地吊着一口气。
她想到洪静,手不自觉攥紧了棉袄口袋的内囊。
走进一个独立的病房,她把病床上的被角掖好,再把空调温度调好,然后就着旁边的看护小床,和衣躺下。
她侧着身子,静静地看着床上的人。
大概做梦了,洪静嘴里呓语着,模糊不清,字眼混沌。
但乘月听清楚了,她在喊,“阿月。”
今天上午,洪静状态很差,尤其是医生把乘月叫到外面谈话,洪静就在病房里发脾气。
她把乘月给她装了热水的杯子,往地上一砸。
乘月听到动静进来,就看到一片碎玻璃和四流的水渍。
她缓慢抬眼。
洪静瘦得只剩骨头的脸,尖得像锥子,昔日最为漂亮的瓜子脸,在失去肉的包裹下,看起来像个巫婆。
她瞪着眼睛看乘月,声调拔得老高,“我要回家,你带我回去。”
乘月不吭声,只是默默凝视她。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洪静气势慢慢不足起来,脸上露出脆弱的表情,哭相已经显而易见。
她声带颤抖着喊她,“阿月,带妈妈回家,妈妈想回家。”
乘月任她哭,一言不发地拿扫帚把碎玻璃扫到簸箕里面,再把地面拖干净。
她知道,洪静是不想再花她的钱。
洪静发现地面又恢复如初,哭着哭着把枕头扔向乘月,直直地打在她的脸上。
“你听到没有,我要回家!”
乘月深吸一口气,弯腰把枕头捡起来,声音听起来像寒冬结冰的河流,冷硬而强势,
“洪静,那是我的家,你别想悄无声息死在我家里。”
看着女儿冷淡的面庞,洪静的泪水糊了整张脸,她撇过目光,只剩抽噎和啜泣。
宽大的病服在她身上,像牢笼禁锢她瘦弱的身躯,空荡荡的,干瘪的,没有一丝生气。
乘月抽出几张纸,给她擦眼泪,然后把她扶下躺着,准备离开,一只枯槁的手攥住了她。
乘月对上洪静忐忑又小心翼翼的目光,拍拍她嶙峋的手背,“乖一点,你好好躺着,你信我一次行不行?”
洪静看着她,眼眶里溢出残泪,点点头,沙哑的嗓子,蹦出小声的话,“对不起,阿月。”
乘月面向病床上的人,思绪始终翻滚,难以入眠。
那件事后,她直接把乘可卿拉黑了。
乘可卿知道她特别需要钱,所以她在乘月出色的妆造设计下,快速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十八线小明星,走到了如今的时尚地位,资源无数,高定超季随便穿,机场私下全是大牌后,她就想方设法地要踢掉乘月。
因为凭借她现在地位,多的是牛逼造型师吻上来。
关键还在于,乘可卿绝不会容忍,自已身边的男人心里还藏着别的女人。
让乘月身败名裂,一直是她梦寐以求的事。
这样的曝光方式,直接让乘月社会性死亡,她再也不会有工作,没工作就没钱,她和她那个妈就等死吧。
乘月骨子里很倔,她不信,这么大的京市没她一口饭吃,她足足在外跑了一个月,疯狂投递简历。
可是通通失效。
没有人愿意搭理她。
而就在昨天,医生告诉她,洪静现在需要立马做手术,不然最多只能再活2个月。
简直穷途末路,她无数次躲在医院的厕所,偷偷哭泣,再若无其事地出来,继续找机会。
大概实在没办法了,她翻到了高中群。
腆着脸发简历,因为他们大多是富二代。
【稀罕见儿!全校第一又高高在上的大名媛,还能屈尊降贵找咱们问工作?工作也不是没有,当个夜店捞女,也是挺有市场。】
【哦我记得当时,她可牛逼了呢,从来都只跟和源佳一些京圈上流的大小姐玩,小家小户,都看不上一眼。】
【你别说,脚踏两条船,勾引未婚夫弟弟这件事,就已经是史上辉煌之最了。】
【不是影后的首席造型执行师吗,影后平时给你的工资有10W/月吗】
……
10W/月,是她在简历上的首项求职要求。
她麻木地滑过那些群消息,一条又一条,直到一条简短的……信息?
乘月目光一紧,心跳到嗓子眼,指尖生生停顿。
【您好,您成功被我司聘用为总裁私人造型设计师,请您于明日下午三点到MoonGin大楼顶层办公室内报到,过时不候。】
脑子空了几秒,她把信息放大,确定不是看错眼,又切换到发件人的号码:
179****1314。
复又打开那个群,各种冷嘲热讽频频跳出,却唯独无人at她。
那这条来路不明的信息怎么回事?
她不敢贸然打电话,于是试探性地发了条信息:
【你好,我叫乘月,是最近被封杀的造型师,我的薪资要求必须10W/月,贵公司是不是发错信息了?】
乘月不是对自已的工作能力不自信,她是担心这个公司介意她的丑闻。
茫然盯着天花板时,手机接连震动两下。
【没错,就是发你的。】
【记得来。】
乘月怔忪在原地,统共就三条信息,她来来回回看了五遍。
有戏了?
但没高兴多久,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口吻怎么不像官方HR?
算了不管了,犹豫就会败北。
乘月手速前所未有的快:【好,明天见。】
一夜无眠,次日一早,跟护士交代几句,便赶回出租屋迅速换洗化妆。
昨晚,她已经把MoonGin的资料仔仔细细了解了个透。
今年上半年的初创公司,大楼刚建起来,就引发了圈内的动荡。近期米国推出的大火程序,原东家就是该公司背后的技术骨干。
可她是搞造型的,怎么会被这家公司相中?
总不会是让她去搞程序设计吧。
头一次,乘月感到内心惶惶。
离她挺远,光是打车就花费了将近100。
乘月想不不了那么多,眼前伫立的耸天大厦,她怎么着也得进去。
深吸一口气,将大衣拢紧,高跟鞋踩在瓷砖地面上,引起大楼门口员工的注意。
前台拦住她,“这位女士,请问您……”
刚想把手机里那条信息调出来,身后就快步走来一个男人,“乘小姐。”
“您好,我是总助,王皓,实在抱歉,总裁因临时有事,现无法赶来公司,我这边直接带您去造型室。”
乘月没说完的话,全都进了肚子。
“您之前给过一些企业领导做造型吗?”
窗外极速消失而高糊的景色,从眼前掠过,乘月摇头,“没有,我只给一些模特和明星做过。”
王皓笑笑,不再说话。
乘月却有很多话想说,“你们…总裁,要经常做造型吗?”
“嗯……也还行。”模棱两可的语气。
王皓看一眼后视镜上的女人,想起男人一本正经打字的模样。
私人女造型师?真是见鬼。
王皓带着她进去,“乘小姐,您先坐会儿,总裁大概十分钟后到。”
别墅,怎么是别墅?
“王总助,你……”
“乘小姐,您先坐,我去外面抽根烟。”
“……”
独自一人的乘月,只好给洪静拨电话。
那边响了有三十秒,才接通,第一句就是,“阿月,妈妈的小超市,你有没有看着?”
乘月的指尖扣进裤子里的肉。
小超市三周以前就关闭了,店面已经租出去,剩下的东西都卖了,卖不出去的,送给了孤儿院的孩子。
“阿月,你听到妈妈讲话没有?”洪静在那边大声地问。
乘月感受到痛,才把指甲从那块腿肉中挪开,“妈,你休息吧,我晚上回去看你。”
“晚上还想回去?”
清沉的薄荷音,无所拘束地咬字,有点狂。
乘月猛地抬起头。
男人长得很高,穿着一件哑灰色西装外套,里面的衬衫扣子开了好几粒。
不知道去哪里混了,样子有些酒后的潦草和敷衍,衬衫胸口,还有一点蹭花的口红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