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穆霖离开孤儿院的那天,他把自已收藏了很久的糖果都分给了同宿舍的孩子,自已只留了其中的一颗。
他把它和那条发带一起放进了小铁盒里。
这也许是他从孤儿院里带走的唯一一件东西。
但又可能不是。
那只放在柜子里的小熊他也带走了。
它是他小时候最好的玩伴,虽然破破旧旧的,也不会说话,但只要抱着它,他就觉得特别的安心。
他已经不记得它是从哪来的了。
又或许,它本来就是属于他的。
男人来得很准时。
他静静地等在车门旁,打量的眼光一瞬不瞬地投向了那个渐渐走近的人影上。
微微皱眉。
他看得出沈穆霖出门前有仔细打理过自已。但尽管如此,那一身洗得发白的衣服却足以说明他在这里过得并不好。
他应该来得再早一些的。
男人长叹了口气,掩在墨镜后的眸子也在黯淡中生出了一种不一样的情愫。
但那也只是一瞬。
沈穆霖走到他跟前时,他已然是一副带笑的模样。他伸出手想去接过那只抱在他怀里的布偶熊,却被他一个无声的避让拒绝了。
男人轻勾了一下唇角,低身探进车里拿出了一个深褐色的纸袋子。
他不知道沈穆霖会喜欢什么。路过楼下的面包店时,说是限定的,他就顺手买了几个。
用甜甜圈这样的甜食来收买一个孩子的心未免想得太简单了些,但很久以前他也只用一颗牛奶糖便分享到了这孩子的玩具。
不过,那也只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能去个地方吗?”
沈穆霖终于出声,暗哑的嗓音低低的,若不是身旁的这个人一直留意着,估计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什么地方?你整天待在这里,还认识别的地方?”
“以前...翻...墙出来过...”
沈穆霖嗫嚅着解释,却也忘了这样的诚实可能要承担的风险。
男人不说话了。
突然的沉默让沈穆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如果,我不是个好孩子的话,你会把我退回去吗?”
他试探着,把脑袋埋得更低了。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意味不明地注视着他。但这在沈穆霖看来更像是在默认。他有些怕了,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跑得飞快。
男人自然追不上他。
他身上的那套西服和脚上的那双皮鞋似乎并不适合今天来穿,可偏偏这又是他特地为了今天才准备的。
但好在,那条路并不复杂,他只转了几个弯便找到了他。
沈穆霖呆呆地站在一栋洋房外。
洋房的围墙砌得很高,他所有的视线也被院子里的那棵银杏树挡着,连屋顶的红瓦都看不到几片。
但看样子这里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门上的贴画也早已破损得不成样子,只留着残片在风里窸窣。
男人的脚步很轻。他不动声色地停在了沈穆霖的身旁,没有刻意的关注,只抬头望着那些枯黄的叶子,语气随意。
“是来找人的?”
沈穆霖用力地吸了吸鼻子,点头。但他知道,他要找的那个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原来,那天女孩没说完的话是关于她的离开。
她要搬走了。
这才是她不能来找他的原因。
可他生气了,委屈了,却唯独没有对离开的反思。
他总是这样漫不经心,总是要到别人不见了,才会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的感觉。
而这次,尤为强烈。
“是喜欢的人?”
同样是试探,多了些成年人的直接,倒更像是种狡猾的套路。
沈穆霖愣了愣神,转头看向他。
“喜欢?什么是喜欢?”
“这个嘛...你再长大一点就知道了...”
男人取下墨镜,偏过头冲着他眨了眨眼。明明看上去是个严肃的人,此时却透着那么一点有趣。
沈穆霖撇了撇嘴,不再追问,眉目低垂下的落寞被骤然的阴云遮着,泛出了另一人眸底的暗潮。
他蹲下身,轻轻地握住了那一双瘦弱的肩膀,语气中的恳切更是带着莫名的深沉。
“穆穆,跟爸...跟我回去,好吗?”
男人的表情很认真,话语间似有的暴露适时地卷回了舌尖。
沈穆霖的眸光一烁,抬眼时的困惑刚巧地落进了一种陌生的温度里。
“穆穆?”
好久没听到有人这么呼唤他了。自从妈妈离开后,他似乎失去了所有东西。
沈穆霖咬着唇,瞳眸里的光晕染开来泛出一丝冷色,却因驱散云层后的和煦而有了暖意的温润。
“走吧...”
唇角边洇开的笑意,带过了眼底的那一抹留恋...
很多天后,沈穆霖从男人手里拿到了一封信,一封从孤儿院寄来的信。
附信而来的寒暄男人拆开过,也只当作是远方的一份温情传阅给了他。
但里面还有一封没拆开过的。说是一直夹在孤儿院的邮箱里,最近才发现。
信封上没有贴邮票,也没有署名,只有一行小小的字工工整整地写在正中间——请转交给那位卷发少年。
“那位卷发少年”当然指的就是他。
他不确定这封信会是谁寄给他的,但脑海中却早已有了所期待的那个人...
而就在同一天,有一个女孩一直站在孤儿院的外面。手里的那张画是某个下雪天忘了送出的东西。
她刚结束了一场葬礼出来,脸色很差,眼睛也红肿得厉害。
她等了很久,最后,还是不得不隔着围栏叫住了里面的一个大人。
大人告诉她,她在等的这个人已经被人接走了。
她笑了,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落。
她为一个人高兴,她应该为那个人高兴。
可是,偏偏是今天...
她告别了最亲爱的爸爸,也不得不告别一个自以为是朋友的朋友。
画上的栀子花开得灿烂,但她却可能永远也遇不上那个有着栀子花般微笑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