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探春和惜春并肩而坐,鸳鸯坐在她们对面。
三人都不时地轻轻掀开车帘一角,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宅子。
马车旁,宝玉骑着一匹白色的骏马,配上他织金飞鸟染花大红箭袖,束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更衬得眉目俊秀,容光焕发。
此刻,他轻盈的跃下马背,迫不及待迈向那府邸的大门,身影在晨光中被拉长,显得格外挺拔。
林如海他们虽于昨夜星沉月落之时抵京,但今日一大早,贾府的当家人仍是得着了消息。
知道贾母一直在等着,便立马上报了进去。
贾母一听,果然立时安排人来接黛玉。
本来,贾母只派去了鸳鸯。
是因为鸳鸯是她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既代表了她的身份,表明了想接的态度,又给黛玉预留了转圜的余地。
贾母心知,初至京城,万事开头难。
怕黛玉他们初来乍到,难免会有许多不便。
只派鸳鸯来,黛玉有充分推诿的余地。
若派其他人,如王熙凤、探春之流过来,怕黛玉再为难也抹不开面子,从而屈从。
那样就非她本意了。
可叹,她哪里知道:今日之黛玉早已非昨日之黛玉。
王熙凤在黛玉那里,是有几分薄面不假,可也其“薄”如纸,还不如鸳鸯在黛玉心中的份量。
可惜,美好的愿望,总是容易被现实的棱角所打破。
正当鸳鸯乘坐马车,满心欢喜地出府去见黛玉时,不料在府门口,碰到了下早朝归来的贾赦。
贾赦是世袭的一等将军,头衔虽响亮,可惜却只是个空有其表的虚衔,每日里不过是在衙门里应卯点名,混日子罢了。
唯有在祭祀之时,或是旁人口中的恭维之语,才能让他感受到一丝虚幻的荣耀。
说白了,就是驴粪蛋子外面光。
唬一唬那些不明真相的平民百姓而已。
今日朝堂之上,风云变幻。
发生了那么大的事,还与自家亲戚息息相关,一散朝,贾赦哪里能在衙门坐得住?
在当值的上官面前勉强晃了一圈儿后,便推说身体有恙,匆匆借故往家赶。
说来也巧,刚至府门口,便与正准备出门的鸳鸯不期而遇。
贾赦心中本就对鸳鸯存有几分念想,此刻见状,忙上前拦住询问。
得知鸳鸯是独自奉贾母之命,前往墨竹巷林府接黛玉来家小住,贾赦不由皱起了眉头。
他暗自思量,觉得以林如海如今的官品地位,府里仅派鸳鸯一个丫鬟去,未免太简慢了些。
正当贾赦思索之际,眼角余光瞥见大门外一闪而过的衣角。
他眼尖,一眼便认出了那是宝玉。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扬声笑骂道:“是宝玉吗?躲什么?我又不是你老子,出来!”
院门外,一个人影慢慢吞吞移了过来,脚步迈的能踩死蚂蚁。
宝玉耷拉着脑袋,垂着手,一副又做错了事的心虚模样儿,挪到了贾赦面前。
贾赦没有介意。
他对这个侄儿倒是颇有几分喜爱,觉得他有自已年轻时的风范。
当下,贾赦和颜悦色地责备道:“躲着做什么?鬼鬼祟祟的,成何体统?”
宝玉本是躲在大门口等鸳鸯,只是这话他不好说出口,只得陪笑不语。
贾赦也没多加在意,话锋一转,道:“你林表妹昨夜已从扬州回来了,你祖母要派鸳鸯去接……”
他沉吟道:“我看不如这样,不如你去找上三丫头和四丫头,让她们一同前去,没得让人说我们怠慢了你林表妹,毕竟,她们姊妹们久不见面,想是也想念得紧……”
宝玉原以为自已被抓包,少不得又要挨训。
心里正暗自嘀咕呢。
听到这话,他猛地抬起头,眼里闪烁着难以掩饰的喜悦。
这可真是瞌睡递来了枕头。
他正愁等下以什么借口和鸳鸯一块去见黛玉呢,这下,名正言顺了,奉长辈命去接!
于是他很是干脆利落地拱手,应了声:“是,侄儿遵命!”
就欢快地转身往后院跑去,一边跑一边还不忘回头叮嘱鸳鸯:“好姐姐,你一定要等着我们呐!”
鸳鸯见大老爷目光盯着自已,心中不由一紧。
大老爷最近目光有事没事在她身上打转,她可不想与大老爷单独待在大门口,惹人闲话。
于是,她忙吩咐车夫将马车缓缓驶到二门处等候,以免等会儿三姑娘和四姑娘走到这里脚疼受累,同时,也不动声色的避开了贾赦那两道灼热的目光。
贾赦见鸳鸯避开,心中不禁哂笑: 不急,量你也逃不出我的五指山去。
他心中回味着鸳鸯那曼妙的身影,冲她离去的方向缓缓翻转手掌,慢慢握拢成拳……脚步一转,向贾母所在的荣庆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