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无端的罪责和深重的冤屈,让他心中充满了难以言语的苦楚与愤懑。
唐家人将他和唐糖隔离开来,每天只能远远地望一眼,确认她还安好。
然后,就是被下人从早到晚的挖苦和责难。
他刚开始还试图与他们讲道理。
可是,没人听他的。
他想带妹妹离开,回到小镇上去,也没有人理。
后来还是从下人的口中得到答复。
那婆子向他“呸”了一口涶沫,冲他冷笑道:“想什么美事儿呢?把好好的一个家,搅得死的死,疯的疯,还想抽身而退……早干什么去了?”
唐鹤:“……”
这也能怪到他头上?
都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现在算是知道了。
不仅如此,他们随身携带的财物也全被冲进来的小厮婆子搜刮了个干净。
没有盘缠,妹妹又病病歪歪的,离不了药养着。
他就这样被困在了唐府。
除了每天面对下人的冷嘲热讽和羞辱,在精神方面打压摧残他,在其它方面,唐府对他倒还可以。
除了不能出院子,送来的饭菜是冷的,还真说不出什么。
就这样,过了半年。
那时他已然静下心来,潜心修练刘夫子留给他的刀法。
随着刀法精进,他人也愈加平和。
却忽然有一天,他被放出了院子,见到了他那传说中的大哥唐诃。
唐诃让他到知味楼里做烤鸭。
后来从别人口中得知。
唐诃派人到了他们以前住的小镇,打听了他们以往的事迹。
得到的消息与他父亲回家讲的一样。
他父亲被打劫后昏迷,被食肆的唐掌柜所救。
记忆全无。
唐掌柜怜他无处可去,留他在食肆帮工。
一年后,入赘唐家做了上门女婿……
直到唐家小姐病逝,唐家上门女婿回来,带走了唐家小姐的棺椁和一双子女。
事无巨细,都放在唐家现在的当家人唐诃的面前……
然后,他就见到了面色复杂的唐诃。
他再一次提出带妹妹唐糖离开。
不出意外又被拒了。
不过,这一次,他近距离见到了妹妹。
妹妹在唐家的境遇比他的好。
身边有两个贴身的小丫鬟伺候着,还有一个年约三旬左右的女夫子教导。
妹妹见到他,脸上露出真心的笑容,是真的很开心。
大哥长,大哥短的,讲了这半年来自已的经历。
刚开始,她也受到了不少冷嘲热讽。
她本就体弱,心思又敏感。
在家里一向受宠,哪里受得了这许多的闲言碎语?
很快便忧思成疾,病倒了。
刚开始看管她的下人不以为意,以为她装病博同情。
但很快,她便昏迷不醒。
派去看管她的丫鬟婆子这才慌了,报了上去。
管家给她请了大夫。
但大夫的话让管家大吃一惊。
大夫说她本就早产,先天不足,心悸,气弱。
本该如以前一样仔细调养着,也许还能活过二十岁。
可惜以前好不容易垒下的根基,全被这些日子的忧思和情志不畅给毁掉了。
他医术浅薄,无能为力,还请府上另请高明。
言语之间,隐隐透露着,要他们早早准备后事的意思。
管家这才急了,禀报了唐诃。
就这样,唐糖比他早半年见到了他们这位血缘上的大哥。
也不知唐糖什么地方入了他们这位大哥的眼?
唐诃见了唐糖后,给她请了通州最有名的大夫,硬是花了两天一夜的工夫,将她从鬼门关抢了回来。
然后换了原先看管她的人,将自已身边一个最得力的丫鬟派去伺候她,还给她请了个女先生,专门教她琴棋书画……
见妹妹过得开心,他本想带她离开的心迟疑了。
唐诃面无表情地向他转述了大夫对唐糖活不过二十岁的断言。
在通州这个繁华之地,做什么都便利。
就是请的大夫,也比边城小镇医术高明。
再不济,通州离京城近,实在不行,可以带过去花重金请太医,也能让唐糖多活几年。
不得不说,唐诃拿捏人心很有一套。
每句话都掐准了他的死穴。
他并不能保证妹妹跟着她,会受到比在唐府更妥帖的照顾。
然而唐诃对他妹妹唐糖释放出了善意,却仍对他充满敌意。
唐诃说唐府不养闲人,让他到知味楼做烤鸭。
想来是了解到了他们在边城小镇的食肆里最拿手的招牌菜。
让他以工抵债,抵他们到唐府后的所有开销,并不许他收取客人的赏银。
这样,他在知味楼里做工的日子就遥遥无期了。
并给他不由分说改了名字——唐鸭。
就这样,他成了知味楼里的烤鸭和片鸭小师傅……
他其实能理解唐诃的心情。
父亲莫名其妙成了别人的父亲。
十多年来只有源源不断送来的银钱,却从不在家中多待。
每次见面,都是匆匆忙忙。
以往将他抱在怀里的疼爱,现在全给了别人。
父亲当年去西域时,唐诃已近五岁,记事了。
忆及过往,倒像是做梦一般。
若从没有得到过疼爱也就罢了,既得到过,又失去,才是最不能忍受的!
唐鸭远远见过一次父亲的原配妻子。
是个美丽端庄的女子。
可发起疯来,会拿刀捅人,会烧房子,会将眼前见到的一切都摔烂砸碎,而自已光脚站在碎片上疯狂哭笑……
她衣袖很长,整只手都严严实实地藏在袖子里。
听府里的丫鬟说,她胳膊上,手上,身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刀伤。
整个人只有那张脸和露在外面的脖子皮肤是完好的。
她本是个骄傲的女子。
这些年,每当她想到负心的丈夫,伤心难过了,就在自已身上划一刀,以身体的疼痛抵挡她心里的痛。
却从不让任何人知道。
直到父亲将他们和他娘的遗体带回来,要并嫡记入族谱……
一向要强的她终于崩溃了!
这些年,支撑着她的全凭一口气。
说破天,无论多少恩情,她是原配嫡妻。
她的儿子是嫡长子。
今天,这口气像个泡沫一样,被那个她爱了一辈子,恨了半辈子的人亲手戳破。
她再也忍不住,冲父亲嘶吼出声,向他展示了她体无完肤的身体,以及被伤得鲜血淋漓、伤痕累累的内心!
父亲瞳孔剧烈地震,耳边天雷滚滚,眼前血雾弥漫……
他的心脏急剧的收缩,绞紧。
他死死按住心口,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随后,轰然倒地……
眼前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分不清是疯狂的笑声,还是哭声,在主院的上空久久回荡,经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