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巳时二刻。
林如海一家赶在约定登船的时间,赶到四海商行的大船上时,钱掌柜看到的就是一行四人,不管大小,每人就背着一个轻飘飘的包袱,估计四人的包袱加起来都没有一斤重。
给钱掌柜的印象就是,这一家人心真大!
从来没见过如此轻装上阵出远门的人。
当然,这样的客人他们最欢迎了。
不用麻烦商行的伙计搬运行李不说,给钱也痛快。
不拿东西,一定是身上带足了银票,才这样有恃无恐。
所以钱掌柜笑容满面地将四人迎上了船,还亲自将他们带到了二楼靠里面的两间相邻的甲等舱里。
林如海看了,船舱宽敞明亮,打开窗户,可直接远眺两岸的风光。
舱内设备十分齐备,而且收拾得很干净。
床,桌椅,软榻,屏风,洗漱用具,烧水用的小炉子,和一些简单的灶具,商行将能想到的东西都配备齐了,甚至还有独立的更衣区。
几人看了,十分满意。
林如海非常痛快的按说定的价格付了银子。
两间甲等舱从济宁到通州,一间十两银子,共二十两。
吃饭以四人每日吃的具体饭菜另算。
从济宁到通州,天气好,路上不耽搁的话,满打满算十天差不多就到了。
也就是说,这甲等舱每间每日要花一两银子。
价格的确是不便宜。
钱掌柜冷眼旁观,见郑老夫子眼都不眨地示意小儿子掏银子。
心里踏实的同时,又有些诧异。
他还以为钱财是由年纪大些的大儿子保管呢,结果却猜错了。
林如海见他疑惑,笑着解释道:“老大忘性大,性子莽撞迷糊,银子交给他,不定什么时候就给丢在什么地方了,反倒是小儿子,仔细谨慎,重要东西放在他那里,从来放心。”
钱掌柜就特意看了那小儿子一眼。
就见“他”果真从袖子里抽出两张十两的银票来,其余钱财,在袖子里丝毫不露。
果真十分仔细妥贴。
而那老大,就那样含笑看着,既不恼父亲说他莽撞迷糊,也对银钱交给他弟弟保管一事十分认同。
便十分赞赏地点点头,“老先生生了两个好儿子啊!”
林如海连连点头。
小宇轩在一旁捂嘴偷笑。
两个“好儿子”黛玉和权景瑶:“……”
几人客客气气送走了钱掌柜,正要回舱,眼角却扫到正向二楼走来的几道身影身上,不由一怔。
正沿着台阶上二楼甲板的几人这时也看到了他们,同样愣住了。
几人同时心中涌起一个荒诞的念头:冤家路窄。
来人正是不久前在风华轩与他们起了争执的锦衣人一行。
只不过,原来引起争端的那宋二不见了,另换了位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刀的蓝袍中年人。
而看那锦衣人的站位,隐隐落后蓝袍人半步,似是以蓝袍人为首。
原先的另外三人,每人手里抱着一个一尺半见方的不大不小的箱子,跟在两人身后。
黛玉猜测,箱子里,怕不是都装着福寿膏吧?
这时,锦衣人附耳在蓝袍人耳边说了什么。
那蓝袍人淡淡扫了这边一眼,便移开了眼。
几人径直走到林如海他们船舱的隔壁,推门进去了。
看样子,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这些天,这几人是要与他们做邻居了。
黛玉与权景瑶对视一眼,转身进了林如海的船舱。
权宇轩小朋友拉着义父的手,不高兴地嘟嘴跟在后面,那小嘴撅的,都能挂油瓶了。
一边走一边愤愤地嘟囔着:“真倒霉,怎么又与他们碰到一起了?”
林如海摸摸他的头,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小家伙还太小,无法给他讲那么多大道理。
出门在外,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
有讲理的,当然就有不那么讲理的。
有喜欢的,同样也有讨厌的。
见的多了,自然明白。
几人在船舱里找位置坐下,黛玉让灵一盯着隔壁船舱的几人,尤其是那个新加入的蓝袍人。
直觉告诉她,那蓝袍人很难对付。
果然,才一落座,就听那蓝袍人冲锦衣人冷冷下令:“去,找人摸摸那几人的底细,我敢说,那老夫子,绝对不简单!”
那锦衣人张嘴欲言,又闭上了。
他倒觉得,几人中,那丹凤眼的小子最不顺眼。
想到蓝袍人的阴狠,他顺从地应了声,亲自找钱掌柜打听情况去了。
黛玉收回神识,将情况与父亲和权景瑶说了。
让父亲近日都不要单独一人出舱,以免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
林如海一听那些人有可能随身带着福寿膏这样害人的东西,顿时怒了。
只因他刚到扬州上任时,就差点着了这东西的道。
时任扬州同知的,是他的一个知交好友。
他请林如海赴宴。
林如海想着以后要时常打交道,便欣然同意了。
哪知宴到半途,那好友不但请了扬州有名的伶人来献舞,还神秘兮兮献宝似的捧出了一个精美的盒子。
打开,里面装着一块块深褐色的东西。
好友说,这是能使人快活似神仙的好东西,要与他一同分享。
那时候还没有禁烟令,这东西林如海也第一次见,非常好奇。
正要按好友说的,点燃烟枪,试试那腾云驾雾的神仙感觉。
忽然,从后堂跌跌撞撞冲出一个人来。
来人衣衫凌乱,全身颤抖,涕泪横流,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
只知道那人跑得异常急切,鞋子都不知在何时跑丢了一只,整个人像个疯子似的,劈手抢过他快要送到嘴边的烟枪,就往嘴边凑。
那模样,活像是八辈子没吸过那玩意儿似的,再耽误片刻,就会要了命。
他那好友一见来人,面色大变。
厉声呵斥身旁伺候的丫鬟将来人拉下去。
被林如海阻止了。
他这时已觉得情况有些不对。
他想知道,这在友人口中神乎其神的福寿膏,到底有何神奇的魔力?
于是,林如海亲眼看见,那人猛吸了几口被点燃的烟枪后,刚刚还状似疯魔的人,慢慢恢复了平静。
只见那人慢条斯理地理了理鬓发,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衫,还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擦了脸。
抬头,看过来。
那一刻,林如海全身血液像是被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