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对陌生人的警惕,简直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
不论林如海和权景瑶怎么劝,都不肯喝那碗姜汤,仿佛那是穿肠毒药。
问他名姓,家住哪里,也闭紧嘴巴不说话。
若非曾听过他叫“救命”,会以为他是个哑巴。
只两只眼睛惊恐地盯着他们,仿佛他们才是害他落水的罪魁祸首。
权景瑶想着小孩子对他们防备得紧,对同样是小孩子的小宇轩应该不一样吧,示意小宇轩上前。
哪知小宇轩刚一上前,踮着脚尖趴到床沿,探出小脑袋看他。
那孩子却猛地转头盯住了他的眼睛,眼神凶狠。
小宇轩在同龄孩子中算是胆大的了,那一刻,却觉毛骨悚然。
有一瞬间,小宇轩感觉不能呼吸,快要窒息了。
小宇轩这时还不知道,那是被捕猎的野兽盯上的感觉。
还是灵一敏锐地发现了两小孩间噼里啪啦的火花。
这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兴奋地挥舞着小爪子,另一只小爪子牢牢抓着黛玉的衣袖,吊在她手臂上振臂呐喊:“打起来,打起来,快看,他在瞪你……”
“闭嘴!”
黛玉头痛地弹了他一个脑瓜崩儿,灵一没防备,成功地被弹坐到了地上。
灵一一脸懵。
这还是黛玉第一次“揍”她。
小人儿可委屈啦,作势抹眼泪,要哭。
黛玉不理她,转头去看床上的小男孩。
灵一见黛玉不理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抱胸,小嘴一嘟,小脸颊气鼓鼓的,像只小河豚,小小的脑袋瓜使劲地往细细的脖子后面扭。
满脸都写着:哼!我生气了!不理你。
还挺可爱。
黛玉余光扫过,差点没绷住笑。
小男孩对四周的感知很敏锐,唰地一下掉转目光看她。
黛玉分明看见,他那凶狠后面隐藏的恐惧。
他的小身子在不自觉颤抖。
黛玉从权景瑶手里接过姜汤,自已先喝了一大口,才将剩下的递给他。
这一次,小男孩没有拒绝。
沉默地接过碗,大口大口地喝了。
估计是喝得太快,中间还呛了一下,小男孩剧烈地咳嗽起来。
林如海就在他身边,给他轻轻拍着背,一下一下地顺气。
慢慢地,小男孩一碗姜汤喝完,对他们也不似刚开始那么抗拒了。
但一问到他名字和住址,他就像个小刺猬般,竖起满身的刺警惕地看着你。
仿佛这是他的逆鳞,谁碰都不可以。
后来,林如海索性不问了,只让权景瑶烧了热水,给他洗了个热水澡。
小家伙洗完澡,也可能先前在水里挣扎了许久,强烈的求生欲使他硬撑到被救起。
这会儿累极,沉沉睡去。
江南润泽,雨水颇多。
外头细密的雨丝早已变成了黄豆大的雨滴。
叮叮咚咚砸在船舱上,和划船人的身上,脸上。
冰冷而无情。
这样的天气,不利于行船。
如果风再刮大些,小船有可能被风掀翻。
林如海让赵大和孙二将小船靠岸,用锚固定。
等风和雨停了再走。
一时间,周围除了风雨声,再不闻其他。
船舱中间用木板隔开,林如海和权景瑶在左面船舱照顾小男孩。
黛玉便领着小宇轩回到了右边船舱。
这儿打了另一张木床,与船身打在一起,任船在风雨中飘摇,床自巍然不动。
外面的风雨声渐渐汇成了一曲催眠曲,
黛玉眼睑慢慢下垂,呼吸变得绵长。
睡梦中,黛玉丹田里的功法又成功翻到了下一页。
这一页纸上画着一支笔。
并不是她平日写诗做画的湖笔,而是一支通体碧绿的玉笔。
笔身上刻着体正势圆的三个篆体字:断魂笔。
黛玉一惊,好凶残霸气的名字!
笔的旁边,标注着一行蝇头小楷:一字杀一人,一笔杀一魂,断魂笔在手,万物我都有。
再旁边,密密麻麻,杂乱无章的画着许多的线条。
像一团乱麻,解都解不开。
黛玉凝神看了一会儿,两侧太阳穴便突突地跳起来。
头里面传来针扎样的疼痛。
黛玉赶紧闭上眼,不敢再看。
待那阵疼痛缓过,再睁眼,却看到权景瑶正关切地看着她。
而小宇轩,不知什么时候窝在她怀里,睡得正香。
嘴角边,有可疑的水渍流出。
见她睁眼,权景瑶习惯性地摸了摸她的头,又顺手将她皱起的眉头抚平,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怎么连睡觉都皱着个眉?”
黛玉摇头,她下意识去摸眉头,却惊讶地发现,她右手心里,紧紧握着梦中的那支断魂笔。
笔看上去没有梦里那么大,只有她并排的四个手指长,刚好握在手心里。
只要她不伸开手,谁也发现不了。
黛玉惊了一跳。连忙将手垂在袖子里,掩住。
看船舱里光线愈加昏暗,透过船舱向外望去,雨不知何时早已停了。
水面波纹荡漾,小船轻盈地掠过水面,如同穿梭于时间的长廊,每一道水波都似乎在低语着过往的故事。
黛玉步出船舱,远望。
天际如洗,西面的天空宛如被神祇点燃的火焰,绽放出万道霞光,绚烂而壮丽。
微风拂面,带着雨后特有的清新与凉爽,让人心旷神怡。
黛玉每呼吸一次,都清晰地感受到体内灵力的涌动。
似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凝神去寻,却又了无痕迹。
黛玉索性不再追寻,长吁一口气,功法的事急不得。
放松心情,顺其自然。
回头发现,权景瑶已开始淘米做饭,黛玉便走过去给她打下手。
为符合他们渔民的身份,她们在宿迁码头买的米粮都是最便宜的粗粮。
权景瑶准备熬粥,再配几条林如海钓起来的鲈鱼清炖。
锅里渐渐冒出稻米的香气时,林如海那边船舱里却突然响起一声惊呼。
黛玉霍然起身,向父亲的船舱冲去。
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
那小破孩还是发烧了!
他双眼紧闭,眉头紧锁。
额头滚烫得如同被烈日炙烤过的岩石,手脚却冰冷得像冬日坚硬的冰块。
手脚上透出来的寒意,仿佛能穿透一切,直抵人心。
额头上敷的布巾不到三分钟就变得滚烫。
林如海一边给他换布巾,一边用手不停地去探试他的体温。
小男孩偶尔发出几声微弱的呻吟,昭示着小人儿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渐渐地,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每一次喘息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脸颊因高热而泛红,嘴唇却干裂发白,整个人陷入了昏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