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官配被穿书女拦截了。
她说”对你不起,来世必偿。”
说罢便一把火烧了我的房子。
我叫唐缨,今天本来是我和未婚夫宋章成亲的日子。
可是我却被灌了药,绑在床上。
屋外的女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火蛇一寸一寸吞噬着我的皮肤,我的手脚已失去知觉,可头脑依旧清醒。
我不认识她,甚至没有看清她的模样。
可她认识我,并且,她还要取代我。
疼痛已让我想不起仇恨,我只想赶紧死去,结束这皮肉之苦。
“不该如此,不该如此……”
火光终于彻底吞没了我。
我没想到还能再次苏醒。
“生了!夫人生了!”
一片欢声笑语中,”我”来到了这个世间。
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他,宋章。
我那本应该琴瑟和鸣的未婚夫。
“老爷,是女儿”
宋章抱起襁褓里的我,眼中柔情似水。
“女儿好,女儿好……”
没和宋章做成夫妻,倒投胎成他女儿了。
人生无常啊。
我突然被另一只手抱走,放在了一位妇人身旁。
我瞧着妇人陌生的脸,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就是那个穿书女?
我竟转世成了仇人的女儿?
(一)
我的手臂上有一片红色的胎记,宋章说像早春墙角绽放的红梅,便为我取名”冷蕊”。
小名作”燕燕”,亦是春天的含义。
只有我知道,那大片的胎记不是什么梅花,而是窜动吞噬着我的火焰。
听人说,人死之后会过奈何桥,喝了桥边孟婆的汤,便不再记得前尘旧事,投入新的轮回之中。
可我为何还留着前世的记忆?
更可悲的是,我带着这记忆做了仇人的女儿,也做了爱人的女儿。
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事,才得老天这般对待?
那女人名叫覃葭,是”我”的母亲。
即便我没看清她的脸,我的身体也不会忘记她。
那个给我灌药,在大火中于我相望的女人。
那个代替我,嫁给宋章的女人。
如今,你们怎么可以这般其乐融融,完全不记得双手曾沾染的血污?
宋章下朝后总是要回房里看看摇篮中的我,抱起来亲昵疼爱一番。待到冰雪消融之际,他会牵着我出府门,看宅墙外绽放的早梅。
他说,我亦是皑皑天地间的一抹嫣红。
我凝望着他的眼睛,温柔如一汪潭水。
宋章,我们怎么就这样错过了呢?
如果没有那场大火,也许此时你牵着的,就是我们女儿的手。
我与宋章本是青梅竹马,他和我的哥哥唐戈更是生死莫逆。
我们两家的结合本就是水到渠成。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和覃葭走到了一起?他知道覃葭是杀害我的凶手吗?
还有哥哥......
新婚之日,哥哥却远在边疆,无法赶回。
他若在,我也不会这么轻易地被人灌药烧死。
他知道我是因何而死吗?
哥哥定是不知道的,他若知道了,必不会让覃葭活到今日。
我抽了口气,既然老天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我便要亲自为当年的自已报仇。
覃葭,还有当初所有助你害我的人。
你们一个也逃不了。
(二)
我知道,覃葭是穿书人,但她不是我认识的第一个穿书人。
许多年前,哥哥曾救下过一个女人,唤名”辛夷“。
她从天而降,掉到了我家门前,昏迷不醒。父亲给她灌了许多天的药才醒了过来,一醒来便大喊着要找她的妹妹。
她说,她是穿书女,但是她迷路了,来到了不属于她的世界。
她料事如神,总能在一切发生之前便得知事情的走向。她说这不是真实的世界,只是一本书,而她知道全部的剧情。
她与哥哥朝夕相处,互生情愫,鼓励哥哥进京赶考,说哥哥必成大器。
后来,哥哥果然如她所说,中了举,做了云骑将军。
可是辛夷却离开了,我早已不记得她的因为什么而离开,或许是去找她的妹妹去了。
辛夷走后,连带着她的长相也在我的记忆中模糊了。
覃葭或许就是依靠穿书女的能力,夺了我的郎君,杀了我取而代之。
即便我重活一世,也很难翻盘。
屋漏偏逢连夜雨。
我的哥哥唐戈,在我意外离世的第二年,因协助信王谋逆而被绞杀,头颅悬挂城楼三日,连同唐府上下十数口,全部斩首。
我的哥哥,是皇帝最信任的心腹,根本不可能也没必要联合一个藩王谋逆。
覃葭,这也是你的手笔吗?
还是说另有其人......
大火,哥哥,他们出现在我的每个午夜梦回时,跳跃的火舌和满面鲜血的哥哥,时刻提醒着我不要忘记仇恨。
这一晃便是十年。
我望着高悬的皎月,又是一年中秋节。
我触碰着左臂上的胎记,它似乎还残存着火苗的炽热。
哥哥,你放心,唐家的血债,我定叫他们血偿。
(三)
我们同宋章是同乡,小时候哥哥出去猎鹿,不小心踩了老猎户的陷阱,多亏宋章及时发现,叫人将哥哥带回宋家,这才让哥哥捡回一条命。
自那日起,哥哥同宋章便亲如手足。
也正因此机缘,我与宋章由双方父母做主,定下了娃娃亲。
后来,宋章中榜,做了左拾遗,府邸刚好在我家旁边。
前尘旧事,总有一种黄粱一梦的感觉。
听闻宋章是新皇旧臣,因而皇帝登记后,宋章便升得很快。不过十余年,便已做到户部侍郎的位置,更是四皇子林祯的老师。
我与林祯也算自幼相识,青梅竹马。
他较我年长几岁,面如冠玉,性格温和,平日素与我走的近。
我知道,这背后也有宋章的安排。
林祯不是普通的皇子,他是皇后嫡子。
虽如今尚无太子,但定出自皇后的三位嫡子,二皇子林禧自幼多病,林祯和五皇子林祈便成了热门人选。
宋章除我之外再无子嗣,而今又撮合我与林祯,定是也想掺和立储之争。
我知站队是一场腥风血雨,但接近林祯却能让我多了解一些当年的事,也不完全算是坏事。
且林祯良善,若是有朝一日成了新皇,也必定是贤君。
可是覃葭似乎并不这么想。
她素来厌恶我,刁难我,不让我跟着嬷嬷学礼仪女红,倒是叫我劈柴倒水做些下人的活;平日里教我造械之术,让我抄写兵书;或是养些坏果毒虫,美其名曰”制药”,我只得天天同这些恶臭的东西打交道,如若不听她的,便要被她打手板,关禁闭。
我虽是这偌大的宋府唯一的千金,却无半点千金的样子,手上尽是锯木留下的茧子,身上也总是一股药材的味道。
林祯总是好奇我为何如此另类,想来他也不会相信这一切是那个穿书女叫我做的,便总是笑着搪塞他。
但是林祯从不在意这些。
“燕燕自有燕燕的道理,不必非要同我讲。”
他逆着光,有一刻像极了少年的宋章。
只一刻,记忆中宋章的模样便从眼前这个少年的脸上消失。
“怎么了?”林祯捕捉到了我的走神。
我摇了摇头,只是苦涩一笑。
今人不见古时月。
早已物是人非了。
有时我也在想,覃葭不喜我和林祯走得近,会不会是因为林祯很像宋章?
即便我如今和宋章是”父女”,平日里同宋章同处,覃葭也会不开心。
她这诡异的态度,令我不得不怀疑,她早已知我的真实身份。
但又为什么不再要个孩子,将我杀了呢?
覃葭身上有众多谜团,加上我唐家之仇,令我不得不暂且虚与委蛇。
酉时刚过,覃葭便来我屋头。
“听闻你今日与四皇子相谈甚欢,竟连饭也不吃了?”
覃葭还是那样高高在上,只斜着眼瞥我。
“名门闺秀便是这样与外男相处的?”
今日林祯向我讲起当年唐府灭门案的一些细节,我听得入神,便没有听见碧玉唤我吃饭,果不出我所料,晚上她便来兴师问罪了。
“母亲教训的是,女儿今日确与四皇子交谈过密,失了分寸,女儿自请罚抄三遍《女则》,警示自已。”
“抄那东西有什么用?”覃葭持着团扇,大手一挥,略不耐烦,”从今往后,不要再同四皇子单独想见,若是有事,便当着家中长辈的面说。”
“女儿,恕难从命。”
覃葭显然没有预料到我的反驳。
“母亲不如同父亲讲,叫他不要让四皇子总来家中作客。”我看着覃葭这色厉内荏的模样,觉得可笑极了,”先不说我一弱女子能对皇子做什么,而今父亲已任户部侍郎,又是四皇子的老师,即便是陛下赐婚,也算门当户对。”
“宋冷蕊,你真是长大了,已经学会忤逆母亲了!”覃葭怒拍桌子,盏中的茶水也溅出几滴。
“给我去祠堂跪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看她因愤怒而涨红的双眼,我竟有一丝痛快,连胎记处的灼痛也轻了许多。
今日本不该和她起争执,但一看到她咄咄逼人的样子,就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
无所谓,不过是祠堂跪几日,她也不敢真把我怎么样。
我面朝着宋家祖宗们的排位,跪坐下来,脑子里回忆着白日里林祯说过的话。
他偷跑去大理寺翻看卷宗,查到唐戈当年谋逆的记录。
“唐戈案当年影响很大,是皇祖父亲自授理的。”林祯叹了口气,”唐戈本深受皇祖父的赏识,战功赫赫,据言,唐戈最后一次从西北征战归来时,带回来一件至宝,皇祖父大喜,封唐戈为骠骑大将军。”
我与宋章成亲时,哥哥正在西北征战,这大概就是我死后不久的事了。
“不久后,唐戈被皇祖父派去河西道,原信王林昭的封地。名曰协助信王处理军务,实则是监控信王的一举一动。”
“先皇早就知道信王会谋反?”
林祯摇了摇头:”先皇生性多疑,我的几个皇叔,乃至父皇身边,都会派一个心腹来监视。”
他突然看向我:”说到这儿,当年监控父皇的,正是老师。”
宋章?
确实听哥哥提起过,宋章与当年还是诚王的新皇走的很近,原来也是皇帝的旨意。
“既如此,陛下还能不计前嫌地重用家父,可见陛下之心宽广。”
林祯一笑,眉眼弯弯如弦月。
“父皇向来用人用贤,只要是真的有才能,父皇断不会计较那些陈年旧事。”
林祯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他还不懂帝王心术。
新皇重用宋章,必有隐情。
只可惜凭我现在的身躯无能为力,只盼宋章能独善其身。
“祯哥哥说唐戈当年从西北带回一件至宝,可知道是什么?”
林祯作思索状:”说是戎漠王子的信物,可号令三万死士;只惜当年不知何原因遗失,至今下落不明。”
哥哥凭这宝物加官进爵,这宝物却能在皇宫里平白失踪?
这是否也和哥哥被诬陷谋反有关?
我在祠堂跪坐一夜,我屋的女使颖儿偷偷送来一对护膝和一个掐丝香囊。
“小姐,溽暑蚊虫多,我在香囊里加了用艾草和藿香炼的香丸,最是驱虫。”
我点头收下:”快回去吧。”
颖儿似于心不忍,便在我身后也跪了下来:”小姐,我陪你一起吧,这祠堂晚上一个人也没有,怪吓人的。”
我拗不过她,只好任由她一起。
我握着念珠,边拨弄边梳理着思绪。
哥哥当年谋逆的案子疑点重重,既像林祯所说,哥哥与信王驻地河西道,哥哥又为何在潼关被截杀?
若是从河西道发动兵变,一路杀到潼关,凭哥哥的本事和手中的军备,只需半月余即可。离京城最近的兵马便是哥哥带领的西北军,其余援兵路途遥远,根本无法及时增援,又是如何截杀得了我哥哥的?
除非,一早便有人在潼关埋伏,只等哥哥的队伍来。
又或是哥哥被人诱骗至潼关,本就没做还手的打算......
“啪嗒”
手中的珠线断了,念珠散落一地,祠堂里回响着”哗啦啦”的碰撞声。
正瞌睡的颖儿被吓得一激灵,迷迷糊糊地探着脑袋,瞧着前面的动静。
“念珠绳断了,无碍。”我起身便要去捡。颖儿先我一步,爬到前面,够起了珠子。
“小姐,天色太晚了,明儿天一亮,我在掏柜子下面的。”颖儿将捡回的珠子包在布里,捧着递给了我。
我接过珠子,可心思却不在此。
究竟是谁要陷害哥哥?
陷害哥哥事小,目标应该是信王。
难道是立储之争,连累到了哥哥?
宋章,会不会也知情......
兴许,他作为先皇的监察官,却得新皇重用,便有此原因。
他若知我兄蒙冤,又怎可能不查?定是受了新皇的胁迫,才无法为我哥哥出头。
我叫林祯不要将此事告知任何人,只得偷偷查看。但如若新皇真是幕后真凶,那么早晚都会发现我在打听这件事。
到时候,会不会牵连到宋章......
我摇了摇头,看来不能再向林祯打听了,要尽快找到些别的渠道才行。
(四)
我在祠堂跪了两日,覃葭迟迟不肯放我走,直到第三日,宋章来了,将我搀了出去。
我望着宋章恼怒又心疼的脸,鼻头一酸,泪水噙满眼眶。
宋章,今生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牵连于你。
自祠堂出来后,我与林祯便真如覃葭所愿,不再逾矩。
“燕燕。”那日林祯从宋章屋中走出,叫住了即将离开的我。
“四殿下。”我朝着林祯行了个礼。
“我还是想听你叫我,祯哥哥。”林祯眉宇间尽是失落,”究竟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燕燕竟与我如此生分?”
我摇了摇头,正欲离开,林祯却大步一迈,挡在了我的前方。
我惊得向后退了一步,林祯的失落更浓了。
他朝我行了个礼:”下月是母后寿辰,特叫我来邀约燕燕一同入宫庆寿。”又像是怕我拒绝般,只留得一句”下月初五,我在未央宫等你。”便匆匆走了。
“祯哥哥,留步。”
林祯如逃窜般的脚步停下了。
我走上前,摘下林祯肩头的落叶。
“燕燕必至,为皇后娘娘献上寿礼。”
林祯雾蒙蒙的双眼又明亮了起来。
“只是......”我思索片刻,朝林祯行了个礼,”前些日贪玩向林祯哥哥打听唐家案,哥哥可千万不要告诉父亲。”
我故作愁容,掩面而泣,酝酿了许久的话刚要出口,却被林祯打断。
“燕燕这是什么话,我既答应了你不告诉任何人,便会说到做到。”
我怔了一下,看着眼前的少年。
“祯哥哥......都不问我原因吗?”
林祯笑着看我,眼底仿佛有潺潺清溪。
“我说过,燕燕自有燕燕的道理,无需告知于我。”
夜里,我竟破天荒地梦见了林祯。
我瞧见他站在玉兰树下,一阵风过,玉兰花瓣如雨般飘洒,落在他的肩头,落在他的发尾。
他缓缓走向我,修长又宽大的手覆上了我的手。
他低头,抵着我的额头,呢喃着。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我自睡梦中惊醒。
林祯今年已十六,再过两年便要议亲了。
若是嫁与林祯,倒也算良配。
只可惜......
我再难复睡,起身倚着妆奁,瞧着窗外的明月。
明月似乎也是林祯。
若真是新皇害我哥哥,灭我唐府,我又怎能安生与你做一世夫妻?
如若是新皇,我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报仇?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哥哥,我究竟该怎么做呢?
颖儿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姐,天亮了。”
“昨晚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我揉了揉太阳穴:”许是梦游吧。”
可袖子上却留下了一片濡湿的泪痕。
(五)
“今天不是给过了吗?去去去!”
刚吃过早饭,我便被门口的驱赶声吸引了注意。
我叫颖儿喝止下人,问清缘由。
“小姐,是桂巷的乞丐。”
“桂巷的乞丐怎么来静临道了?”我疑惑道,”他们不是各自有各自的地盘吗?”
“小姐......”颖儿露出为难的脸色,”还是您自已来看看吧。”
我走上前去,看着门外的人。
门外是一对搀扶的母子,衣衫破烂,面黄肌瘦。
小孩不过五六岁,似乎生了病,依偎在母亲怀里,一动不动。
女人约莫三十几岁,眼珠血丝遍布,死死地抱着孩子。
不知为何,我觉得这女人有些眼熟。
“这位官人,可怜可怜我们母子吧,家中遭难,孩子生病,实在是没办法了。”
“我与宋大人曾是旧识,麻烦您通报一下,我相信宋大人不会不管的。”
我这才突然认出她来。
她是喜鹊,曾是我屋中的小女使。
我的手紧攥着袖口,生怕叫人看出来我的颤抖。
这京城中竟还有唐家人的身影!
“什么旧识?我许多天前便见你在府门前徘徊,定是瞧我们宋府大方,才假扮什么旧识来讨钱!”
开门的伙计插着双臂,狠狠白了那母子一眼。
“景洪,不可无理!”我呵斥道,”父亲的朋友也轮到你评头论足了吗?”
我绕过了景洪,挡在了他与喜鹊母子之间。
“既是父亲旧识,而今逢难自然是要拉一把的。”我向颖儿使了个眼色。颖儿领会,拿出一串铜钱,塞到了喜鹊手里。
喜鹊惊愕地看了看手中的钱,又瞧了瞧我,颤抖着将钱死命地塞进衣服里,然后朝着我猛磕三个响头,未说一言。
“先给孩子看病,如若不够可再来府上取。”
喜鹊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小姐心善,民妇日后必当结草衔环以报。”
那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在唐家的时光。
喜鹊是我屋里最年幼的女使,从小便喜欢在我耳边叽叽喳喳个不听。
“小姐心善,就再给喜鹊一块桂花酥吧~”
我记忆里还是那俏皮可爱的模样。
而今再见却是这幅光景。
我转身拭去眼角的泪珠:”快去吧。”
门外的脚步声远了。
颖儿疑惑地看着我:”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一会儿你换身衣服,跟着那对母子,看看他们的行踪。”
“小姐是觉得那母子可疑?”
“向我汇报便可,不必问那么多。”
颖儿走后不久,宋章便回来了。
他说想看看我女红如何。
在家中的日子,总是被覃葭强迫做些粗活,根本来不及练习那些淑女技艺,
我那混乱的章法和歪歪扭扭的针脚,让宋章不忍再看下去,急忙叫停。
“这些老师是怎么教的?这么没用!”宋章的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
“是燕燕脑子笨,一直学不会,不怪老师。”
宋章似乎没听到我的话,自顾自地说道。
“无妨,明日崔宫人来府上亲自教你,她曾是公主的老师,定能将燕燕教好。”
我想阻止,可宋章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放心,爹爹绝不会放任这些欺世盗名的家伙祸害我们燕燕。”
我只能勉强应下。
“听景洪说,今天有人来家门口讨饭。”宋章话锋一转,”还自称是我的旧识?”
我点了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我怎么不记得,我还有讨饭的旧识?”宋章故作思索,”景洪说,你还给了她一笔钱,她和你说是我的哪位旧识了吗?”
我差点就脱口而出”唐家”。
可转念一想,说多错多,还是不要把宋章卷进来为好。
那两个字终究是被我咽了回去。
“不曾。”
“想来是随便在什么街头巷尾瞧见过我一眼,便打我的名号来要钱。”宋章掸了掸袖子,”我们燕燕心是好的,但是也别被一些投机取巧的刁民骗了才好。”
宋章的话令我很不舒服,但我如今也只能应和他。
宋章又叮嘱了我几句,叫我准备好明天迎接崔宫人,说完便走了。
我躺在床上,脑子昏昏沉沉的。
我虽不愿学习女红,可皇后寿辰在即,若是如今这般手艺,定会叫皇后不满,宋章为难。
这时突然响起开门声。
原来是颖儿。
“我今天跟了她们一路,她们先是去宁安堂取了药,后来又在宋府门前张望了许久,然后就回到了桂巷的窑洞,一直都没有出来。”
“期间没做别的事?”我疑惑道。
颖儿摇了摇头。
“我蹲了一天,自从进了窑洞就再也没出来过了。”
我思忖着,当即从床上起身。
“颖儿,给我备一套夜行服。”
“带上些吃食,我们去那个窑洞。”
(六)
桂巷在京城的西边,静临道在最东。我同颖儿摸黑赶路,等到了窑洞,本来温热的点心都凉了许多。
“就是这里?”我看着那杂草丛生若隐若现的洞门,在石桥偏隅。
若不是颖儿亲眼所见,根本没人会相信这里有人居住。
颖儿小心向前,轻拨一下洞口的杂草。
忽见银光一闪,一把短刀径直朝着颖儿的手劈去。颖儿侧身一躲,短刀贴着她的指节,砍在了杂草之上。
杂草转瞬断为两节,洞内的人没有犹豫,转手横刀砍向颖儿,颖儿眼疾手快,一个手刀打掉那人手中的短刃,一推一拉,将那人按在地上。
“颖儿,休要伤人!”
我心中大骇,颖儿有这般身手,我竟一点也不知道。
被按在地上的人哼呀呀地试图反抗,却被颖儿压得更用力了。
“还不快放开她!”
颖儿这才不情不愿地放开。
地上之人正是喜鹊,她正欲拾起地上的刀,但定睛一看是我们,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是宋家小姐?你们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我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喜鹊拉着进了窑洞。
“先进来说,这儿不安全。”
我环望四周,竟不知何时多了许多双眼睛盯着洞外的一举一动。
颖儿还想拒绝,我扯了扯她的手臂,示意她跟我进去。
窑洞的内部,是比洞外还要破烂的地方。
本就狭小的洞内堆满了破铜烂铁,只一块成色还算新的草席,堆在窑洞内部的角落里,上面躺着个发抖的孩子。
喜鹊连忙将破烂堆叠起来,勉强腾出了一块空地。
“宋小姐,我们这儿实在没有落脚的地方,您别见怪。”
我走向那个孩子,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烫得厉害。
“开的药不见效吗?”
喜鹊走了过来,抱着孩子,两行清泪流过她布满尘灰的脸上。
“是肺病,烧了太久了,郎中说......只能听天由命了。”
我轻叹一声,托起那孩子纤细的手臂,切按他的脉搏。
“是有些严重,但不是完全不能治。”
我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将药粉倒在了孩子的嘴里。
“明日来我府上再取一些,不出一日便可退烧。”
喜鹊不可思议地看着我,随即放下怀中的孩子,顺势跪了下来。
“宋小姐,这神药太过珍贵,民妇无以为报。”
“无妨。”我将她扶起,”家里多的是,多是从果子上取的原料,没什么珍贵的。”
喜鹊显然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覃葭,今日你的技艺挽救了一个唐家人,你会不会觉得很讽刺呢?
我叫颖儿将准备好的两串铜钱塞到喜鹊手中。
“是我疏忽,一串铜钱也请不起什么好的郎中,这次多给你一些傍身,也给孩子调理一下身子。”
喜鹊不肯接过,又将钱塞到了颖儿手中。
“万万不可,宋小姐对民妇一家已是再生之德,民妇怎么还能收小姐的钱!”
我也不强求,只是将糕点交给喜鹊。
“银钱不要,糕点总该收下。”
“今日讨得钱尚且没开到好药,吃食定也没能解决;这是我自已做的,卖相不好,扔了也可惜,便拿去吧。”
喜鹊迟疑了一下,可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她有些尴尬地没再回绝。
她打开布包,里面是几块桂花酥。
她有些疑惑地瞧了我一眼,又瞧了瞧桂花酥,拿起一块,抿了一口。
她的眼眶又逐渐红了,泪水滚动,落在酥皮上。
“宋小姐,您很像民妇的一位故人。”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世间相似之人许多,也没什么稀奇。”
但喜鹊的目光又瞬间黯淡了下来。
“也是,以小姐的年纪,大约是和我这位故人素未谋面。”
我不言。
喜鹊啊,我又何尝不怀念在闺阁中的时光呢?
只可惜现在物是人非,我们早已不能再相认了。
“明日还是这个时间,我会来给孩子施针,不出三日,便可痊愈。”
我拉着颖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怕下一刻,我红着的眼眶会被她发现。
(七)
崔宫人的严格,这下是真的领教了。
光是走路的仪态便学了七日。
白日里我已腰酸背痛,待到崔宫人走后,还要完成覃葭的作业,到了夜里又要去窑洞给那孩子看病。
“小姐,咱们与那妇人非亲非故,干嘛每天都要来给她孩子看病?还巴巴的送钱......”
颖儿有些不满地嘟囔着。
“你若不想跟着,我便自已去。”我自顾自地收拾着东西。
好在经过这段时间的调理,那孩子基本已痊愈。
是时候开始下一步行动了。
“小姐,颖儿不是这个意思......”颖儿急着撇清,”是小姐,这些时日如此忙碌,晚上还要去那贫民窟,颖儿只是担心小姐的身体。”
“我心中有数。”我整理了一下腰间的束带,”咱们走吧。”
那孩子消了炎症,面色红润了起来,连带着喜鹊的气色都好了不少。
“宋小姐华佗在世,弘儿本已药石无医,竟能这么快就好起来,民妇......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
喜鹊扯了扯孩子,他便朝我磕了三个响头。
“民妇与弘儿愿为宋小姐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万死倒也不必,不过我确实有些事需要拜托你们母子。”
我将喜鹊母子扶起。
“我瞧你谈吐像是读过几日书的,怎么就沦落至此了?”
我死的时候喜鹊不过十一二岁,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喜鹊垂着眼睛,脸上多了几分沧桑。
原来,上一世我死后没几年,唐府便被灭了门,所幸喜鹊在遭难前便被哥哥放了身契,嫁与了京城的一个当铺掌柜,这才逃过一劫。
喜鹊平静地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当铺的生意也不好,我和弘儿的爹的日子并不好过。好在弘儿出生后,生意总算有了些气色,日子也有了盼头。”
说到这儿,喜鹊的十指紧紧扣着双腿。
“可就在年初,弘儿他爹犯了事,上头封了我家当铺,将我们一家关押。弘儿的爹受了刑,感染而死;弘儿也生了病,恰逢太后六十寿辰,大赦天下,我和弘儿才能捡回一条命,在此乞讨为生。”
我瞧着喜鹊,她虽说得云淡风轻,可鬓角的斑白已经出卖了她。
这样风雨飘摇的前半生,让她的青春早早消逝了。
“究竟是犯了什么事?”
喜鹊长叹一口气。
“弘儿他爹,收了一枚剑首。”
“那剑首成色一般,我们还同那人讲价了许久;可后来竟有人高价赎它,因原主许久未来,弘儿他爹也没多想,便出给了那人,不料却......”
喜鹊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那卖家和买家都是蒙着面,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因说不清那剑首的去处,那些官差一口咬定是弘儿的爹盗窃宫内宝物,打了板子。”
宫内宝物?
我顿时来了兴趣。
难道是那件遗失的戎漠至宝?
“那人可是本地口音?”
喜鹊摇了摇头。
“相公收那枚剑首时,我们尚未成亲,不知那卖家是何许人;但是买家是异邦口音,有一双绿色的眼睛。”
绿色的眼睛是戎漠人的标志。
看来这剑首一定就是哥哥带回来的那件至宝了。
先是新皇登基后神秘失踪,又突然流落于民间。
皇帝这么紧张,其中定有猫腻。
“你还记得那枚剑首什么样子,有何特征吗?”
喜鹊紧张地瞥了我一眼,而后摇了摇头。
“民妇也只是听相公说过几回,并没有见过实物。”
我不再追问,示意颖儿去洞外守着,然后拿出怀中的一锭银子,交到了喜鹊的手上。
喜鹊刚要拒绝,被我拦下。
“听闻你会理账,我正缺个掌柜。明日你拿着这钱在城西盘一个店面,开一家小酒馆,这样你和弘儿也不必住这窑洞,也算有份正经生意谋生。”
“小姐,这不可......”喜鹊仍想拒绝。
“这钱自然不是白给你的,你虽是老板娘,但我要抽走你们酒馆盈利的六成,店员聘用要全部经过我的同意,除正常营业外,还需要替我做些事情。”
喜鹊愣了愣,我趁机将钱推到她手里。
“你收下了我的钱,今后就要为我办事了。明天就去选店面吧,签好后收好地契,我不日来取。”
我唤了颖儿,准备就此离开。
“宋小姐!”喜鹊抓住了我的衣角。我转过身,看见她又跪在了我的面前。
“宋小姐大恩大德,民妇无以为报,今后民妇全凭宋小姐调遣,必无二话。”
我扶了一下喜鹊:”夜已深了,早些休息。”
我们折回府上,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今天府上是不是有点太静了?”我问颖儿,颖儿不言。
按照惯例,我和颖儿从后门溜回去。可刚进门,一帮拿着灯的下人便把我们团团围住。
我循着灯光的尽头,覃葭立在那里,灯火将她的脸映得半暗半明。
“听闻最近厨房总是会莫名少些糕点,账房也总是对不上账,我还在想是哪个小老鼠这么胆大妄为。”覃葭走近了些,”原来是屋内的人养着屋外的老鼠。”
她怎么能这么精准地在这里堵我呢?
我看了一眼颖儿,颖儿紧张地低着头。
“原来是你。”
我怎么能忘了,颖儿是覃葭放到我屋的丫鬟。
“将小姐带回房中,其他人散了,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覃葭左手拿着团扇,右手抵着太阳穴。
“我叫你配制的青霉素,怎么一瓶都没有了?”
“前些日染了风寒,用掉了。”我面不改色。
“染风寒?怕是用药的另有其人吧。”覃葭冷笑,”宋冷蕊,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罪臣府中遣散的奴才你也敢招惹。你是嫌我们宋家日子过得太好了是吗?”
“你怎么知道是罪臣府上的奴才?”颖儿也不过今晚才得知,根本没机会给覃葭送信啊。
覃葭突然诡异地笑了。
“我不仅知道她是罪臣家奴,我还知道,她是唐家的家奴。”
她缓缓走近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打的什么算盘。”
我的后襟被汗水浸透:”你知道我是......”
她几乎是贴着我的脸:”你觉得呢?”
我的指甲死死嵌进手心。
“你恶事做尽,就不怕我告诉别人?”
她突然掐住我的脖子,力道越来越大,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可以试一试。”她将我压在她的腿下,”你若对任何人提一个字,我会让你死的比上一次还惨。”
“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八)
我挣扎着抓着她愈发收紧的手,可她的力气极大,我怎样也挣脱不开。
“夫人,老爷来了。”
覃葭这才放开手。
我贪婪地汲取空气,覃葭贴在我的耳边低语。
“再让我发现你和唐家人有来往,就别怪我心狠了。”
她将地上的我扶起,恰在此刻,宋章推门而入。
“冷蕊呢?”宋章气冲冲地走来,被覃葭一把拦住。
“白日里学业重,想出去玩也难免,这不平安回来了吗?”覃葭转变了脸色,柔声细语。
“出去玩儿?谁家大家闺秀半夜溜出去玩儿?”宋章青筋暴起,脸憋得通红,”还是去贫民窟,和乞丐玩儿!”
“这一次是宋舍看见,如果是旁人呢?你的名节、我宋家的清誉还要吗?”
我感觉眼前的宋章很陌生。
前世,我与宋章常常设铺施粥,也会去给穷苦人家号脉问诊,即便是口舌生疮的老叟,也不见他嫌恶半分。
他如今大动肝火,究竟是担心我出事,还是嫌恶那些贫民乞丐?
“父亲教训的是。”
“罢了罢了,罚燕燕去祠堂面壁三日,涨涨记性。”覃葭拿着团扇给宋章顺气,”夜深了,老爷早些休息,别误了明日上朝。”
门关了。
我强撑着的身体再也站不住,径直瘫倒在地上。
覃葭的手掐住我脖子的时候,我本以为我会很愤怒,但那一瞬间,我只有极致的恐慌。
我害怕了,是重生以来从未有过的恐惧。
果然,她一直知道我就是唐缨。
那个杀害我的人,就这样承认了自已的罪行,杀我如同碾死一只蝼蚁。
她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一定是有别的什么原因让她不得不养育我却又不要其他子嗣,只是我还没有发现。
又回到了祠堂。
我心中想的全是喜鹊的事。
覃葭既知道了喜鹊的身份,又知道了喜鹊的位置,恐怕这几日便会动手灭口了。
毕竟,京城没人在乎一个乞丐的死活。
我看着祠堂里不知何时多出的香囊护膝,那熟悉的做工,一看便知是颖儿来过。
它们整齐地摆放在祠堂中间,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颖儿也不能用了,但又不能完全不用,免得覃葭又给我偷偷塞什么人过来。
覃葭说,别再让她发现。
那我就做得再隐蔽些,让她发现不了就好了。
祠堂总会让人混淆时间,但三日还是很快就过去了。
我去了趟城西,听说桂巷这几日走了水,石桥一片都烧光了,那一片的乞丐也烧死了许多。
“想不到行动这么快。”
覃葭,你还真是雷厉风行啊。
我又在糖人摊上买了个糖人,在香料铺买了些胭脂,又去徐记选了两匹布料,做了两套新衣服。
身后的目光这才消失。
我见跟踪的人走了,便来到茶馆,叫了一碗茶。
“小姐,您的茶。”
我低头饮茶,将铜板放在桌上。
“再来碗馄饨。”
老板收了银子,不多时,拿了小盆一般大的碗,盛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清水馄饨。
一个个金鱼般的馄饨浮在碗中,白白的面皮近乎透明,透着肉馅的颜色;淡白的汤头上飘着星点油花,点缀着两颗脆生的小白菜。
我拿着汤匙盛起一颗,只一咬开汁水便四溢,满满肉香,沁在嘴中。
“味道不错。”
“好吃的话,客官记得常来。”
我将最后一个馄饨送到嘴中,拿着今天买的东西,扬长而去。
只是回家时,手中多了一份契本。
(九)
一连几日,覃葭的人从未消失过。
好在喜鹊机灵,做事隐蔽,没让人起疑心。
日子过得很快,皇后诞辰在即。
我连日赶工一幅绣图,绣工虽比从前好了许多,但仅是”能看”的程度,绝谈不上精美。
好歹是在诞辰前日做了出来。
次日随着覃葭入宫,林祯果然在门前等着我。
想必是站了许久,我瞧他有些疲态。可一见了我,他的眼睛便亮了起来,径直走向我。
“快些进来吧。”林祯在我身边耳语,也不顾他人目光,和我一同走进了殿内。
我挨着覃葭坐下,环顾四周,除我家外,皆是京中三品以上官员的家眷,以及皇后母家的亲戚。
这种场合,我家本没机会进宫参宴,但宋章是林祯老师,便破格让我们来了。
紧接着便是献礼。除备好的奇珍异宝,每家的闺秀也要献艺,为皇后祝寿。
礼部尚书的女儿弹得一手好箜篌,玉指拨弦如昆山玉碎;中书令千金善舞,一支《六幺》柔若无骨,步步生莲;国舅长女好丹青,笔下牡丹竟能涸则含苞,遇水绽放......
一群十五六岁的少女,在大殿之中尽展绝学,争奇斗艳,何尝不算另一种盛宴?
皇后只是笑着看女孩儿们献艺,并未多言。
轮到我了。
我拿着绣图,本就算不得精美,与各家才艺比起相形见绌。何况不久前左相女刚刚呈上一幅百鸟朝凤双面绣,且两面凤凰各有特色,呼之欲出。
如若是个中翘楚,或许会紧张皇后的点评,只是我的绣图与大家的才艺比,差了十万八千里,倒也能心平气和了。
“臣女宋冷蕊绣有凤来仪一幅,恭贺皇后娘娘千秋之寿,愿娘娘青春永驻,万寿无疆。”
绣品呈上,皇后大体略过几眼便看向我。
“你就是宋侍郎的女儿?抬头让本宫瞧瞧。”
这是献艺来皇后第一次开口。
不止在座的人惊讶,我也怔住了。在宫人的提醒下,连忙抬起头来。
这是我第一次同皇后对望。
林祯大概是随了母亲,皇后亦是一双含情眼,却更多了一份威严。
“宋姑娘这幅绣图本宫甚是喜欢,赏。”
皇后从自已的头上摘下一支金钗,宫人将钗送了过来。
我听见了四周的窃窃私语。
“臣女谢过皇后娘娘,娘娘千秋万福。”
皇后见我收了金钗,笑容更甚。
“祯儿常提起宋姑娘,这回本宫也算一睹芳容了。”
一旁的林祯耳朵似滴了血。
“母后,别吓到燕燕......”
皇后掩面而笑:”宋姑娘就坐吧,免得有人心急。”
林祯的脸更红了。
我行了礼便坐回原位,回来时,正对上覃葭的眼睛。
她面带笑容,眼神却冷的可怕。
当然,宴上不是只有她的目光咄咄逼人。
我能感受到,宴上多家女眷都有意无意地盯着我,试图洞穿我的一切。
这金钗,当真烫手......
林祯是最有机会入驻东宫的候选人,今日各家带着优秀的女儿来参加宴会,明为皇后庆寿,实则为林祯而来。
可皇后偏偏只赏了作品最拙劣的我......
若是被这些达官贵人盯上,日常不便是小,将我与喜鹊的关系暴露了,可就糟了。
接着便是宴上安排的歌舞。
我无心观赏,只想赶紧回家。
或许是紧张时,时间总是特别漫长。我只觉胸口憋闷,便悄悄离了席。
我似亡徒般逃离。
我魂不守舍,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只觉得呼吸终于通畅。
“燕燕!”
那令我不安的声音再度传来。
林祯竟一直跟在我的身后。
“燕燕你这是要去哪里?”林祯关切地瞧着我,”是身体不舒服吗?”
我摇了摇头:”兴许是没睡好,觉得胸口有些憋闷。”
林祯慌乱地踱步:”我叫太医给你瞧瞧,你先随我去偏殿。”
我刚要拒绝,却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争吵声。
“皇后寿辰,人手都被调去了,谁有空关心你这些破事儿?”
“不过是个下人生的,还真把自已当主子了。”
我闻声赶去,原是几个宫女太监围着一个瘦弱的孩子。
那孩子穿着不及皇子华丽,却又比下人精美。
“你们是哪个宫的宫人,竟对皇子如此不敬!”
林祯大喝一声,几个宫人吓得连忙跪地。
“四皇子恕罪!”
原来这个小孩真的是皇子。
“四皇子饶命!是九皇子突然向小的们要冰块,皇后寿辰,冰块全拿去寿宴了,九皇子不信,还出手打了小的们。”
林祯走到了那孩子前面:”不管你们是哪个宫的,对皇子不敬,依律当斩。”
林祯身边的随从将那几个下人拉走。
我瞧那孩子瑟瑟发抖,有些反常,便想号一下他的脉。
只见他狠狠将我的手拍开,然后恶狠狠地盯着我。
他虽恐惧,眼神中却充斥着凌厉与野性,像一头饥饿的幼狼。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林坪。
我不顾他的阻止,用力扼住他的手腕。
“他失温了,快取浓糖水和棉被。”
林祯急忙吩咐下人去取,将林坪抱回屋中。
林坪似乎察觉到了我没有恶意,便再也挺不住,昏死过去。
灌了两碗姜汤,林坪的脸才有了丝血色。
我摸了摸他的手,虽依旧很凉,但好歹回温了一些。
“他应该发烧很久了,一直没有处理,若是今日失温没人管,兴许就小命不保了。”我疑惑地看着林祯,”他既是皇子,又为何被下人欺负,病成这样也无人医治?”
林祯看了看裹在被子里的林坪,心情沉重。
“林坪是父皇醉幸一名宫人所生,父皇不喜他的母亲,一直没有给他母亲名分,他也没有养在哪个妃子名下,就这么孤苦伶仃地在宫中,因而常有宫人狐假虎威的欺负他,克扣他的吃穿用度,平日里我会常来看他,给他带些东西,那些宫人见了我,便不敢再欺负他。”
说着,林祯忽然自责了起来:”都怪我这些日子没能关心九弟,竟都不知他已病成这般,今日若没有燕燕,我九弟怕是要夭折在这深宫了。”
我瞧着林坪,不过八九岁的模样,可身体却瘦得不成样子。
我叹了口气:”四殿下已经做得很好了,若无四殿下,怕是九殿下也无法活到今日,无需自责。”
林坪的体温慢慢恢复,神志也清醒了些。他慢慢睁开双眼,眼中的狠戾不再。
我摸了摸他的脉象,算是暂时控制住了。
我起身,向四皇子行礼:”四殿下派一两人看着九殿下,再用些糖水,吃些白粥;请太医来瞧瞧九殿下是何病因,早些用药。”
“我出来得太久,母亲该心急了,便先回宴上了,告辞。”
林祯点了点头,我便匆匆离开。
我望了望四周,还好没人看见,不然二人共处一室,说都说不清。
什么时候我才能改掉这逞能的毛病。
林坪不过普通伤寒,太医定能治好,本就无需我插手。
险些在林祯面前暴露,万一又像今日般于众多宾客前大肆宣谈,还不知要引来多少麻烦。
我回到宴上不久,林祯也回来了。
看来是处理好林坪的事了。
皇后邀约举杯。
“你跑哪里去了?”覃葭低声问我。
“出恭罢了。”我带着笑脸。
一片歌舞升平,宴会终于到了尾声。
回家的路上,我感觉身后有很多双眼睛盯着我。
覃葭也感受到了背后的目光,冷哼一声。
“赐钗不赐婚,还真是好手段。”
她瞥了我一眼:”都叫你不要和那个四皇子走得近,你偏不听,这下叫皇后盯上了吧。”
“怕是故意将你推出来给各方瞧,火力集中于你,如此便能保护她心仪的那位;你忙活半天,到头来也是给他人做嫁衣。”
“这些日子你不许再出门走动,避避风头,别给宋家惹麻烦。”
覃葭虽刻薄,可这话不无道理。
无论皇后是何用意,我这儿的血雨腥风是少不了了。
翌日,我叫颖儿扮成我的样子,带着樱红去东市买布匹。
果然遇刺。
颖儿虽武艺高强,却没能捉到活口;那人见大事不妙,便咬碎口中的毒丸自尽。
“小姐,要上报官府吗?”
我摇了摇头。
“她们既能派死士劫我,即便报了官府也没用。”
“难道任由那帮人嚣张跋扈,在天子脚下肆意妄为?”颖儿急地直跺脚。
自然不能。
我摸了摸颖儿身上的衣服。
既然如今我自已行动不方便了,那便招更多的人来,替我做事。
(十)
京城中忽然流行起了”宋女风”
达官显贵家未出阁的千金小姐们,纷纷效仿起我的穿搭和走姿;亦或是用丹砂、凤仙花汁在手臂上画我的胎记,取名”燕燕妆”。
她们学着我的样子,去徐记选布匹,在永知味选胭脂,在喜鹊的店铺喝茶吃馄饨。
不,现在应该叫沈氏茶铺。
我常去的店家生意越来越火,纷纷扩大了门面。
连喜鹊也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只是笑着品茶,没有回答她,撂下铜板便离开了。
皇后娘娘既想让我出风头,那便顺着皇后娘娘的心意好了。
我叫颖儿给城中东南西北的说书人塞了钱,每日至少说一段我的”风流韵事”,讲我如何令四皇子魂牵梦萦,如何获得皇后青睐,越夸张越好。
再叫家里的几个女使装扮成我的样子,在高官府邸附近游走,有意无意让那些千金小姐瞧到。
而后再给几个写手塞些钱,叫他们撰写话本,主角便是我与林祯,文笔优者赏,着重描写我的外貌和我的习惯。
这些高门小姐本还不屑一顾,可传的人多了,也开始蠢蠢欲动,到最后竟以谁的衣服更还原,谁的走姿更像为荣,若是不够还原,还会被一些小姐鄙夷批判;而其中大多甚至从未见过林祯,更不知道我是谁。
路上的”宋冷蕊”越来越多,盯着我的眼睛便越来越少。而今我竟比从前能更好地不被人发现行踪。
喜鹊的生意越来越好,也越来越忙。
是时候招一些人手了。
喜鹊给了我许多人选,我都不太满意。
“早知当初就应该开医馆。”
我看了看名单,失落地摇了摇头。
从沈氏茶铺收完分成后,我便准备回府,可路上突然聚集了许多人。
我上前一看,是一位卖身葬父的少女。
那少女不是本地人,她脏兮兮地脸蛋上有着不同于陈国人的深邃五官,配上一双绿色的眸子。
“戎漠人?”我喃喃道。
少女绿色的眸子像深陷的沼泽,没有一丝光亮。而围观者多是中年男子,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少女。
“五两银子太多了,最多出三两。”一个穿着考究的男人走上前,摸了摸少女立的木牌,眯起眼睛,像是在盯着自已的猎物。
少女一言不发。
那男人见少女不买账,扬着头,擤出来的气将他那两撇小胡子吹得翘起。
“这三两足以为你葬父,我是岐城数一数二的皮货商,你跟了我,到了岐城,便是吃香喝辣,还差这二两银子不成?”
那少女依旧不说话。
我心中冷笑,五两银子都要讨价还价,还画下大饼,当真是算计到了极致。
那男子见少女没有反应,而围观者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顿时怒火中烧,扯起少女的手臂,想要强行带走。少女激烈反抗,咬向他拽着她的那只手,虽瘦骨嶙峋,却也有些蛮劲。男人吃痛,恼羞成怒,狠狠扇了少女一耳光,少女被打得嘴角流血,可依旧不服,死死盯着那男人。
“住手!”我在那男子二度发作前,及时拦住了他。
“这名女子,我买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这女子,正适合为我做事。
那商人指着我的鼻子:”你个小娘们儿少管闲事!”
我给他扔了一包钱。
“当我赔给你的,拿着钱,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眼前。”
“你算老几?”那男子气不过,伸手就想打我,却被围观人拦下。
“谁人不知着宋女服的都是京城高官家的千金,你个外地人欺负女奴就算了,还敢欺负京城官家女,不怕死无葬身之地!”
那男子似乎怕了,不再发作,灰溜溜地跑了。
我看了一眼那少女,依旧是两眼空空,面无表情。
我将另一袋钱放在少女手中,少女从钱袋中取出五两银子,将剩下的钱又塞给了我,然后朝我磕了个响头。
“从今以后我就是您的奴隶,愿为主人当牛做马。”
我将她扶起,在她耳边悄悄说道。
“先去处理父亲的后事,然后去沈氏茶铺找老板沈喜鹊。”
“告诉她,老板说,不必再找了。”
(十一)
我回到家时,林祯已经等了我许久。
他坐在凉亭里,着长袖白袍,坐得端直,津津有味地看着手中的《醉晚风》。
我的耳朵隐隐有些发烫。
这是我托写手撰写的我与林祯的话本之一。这本《醉晚风》文笔细腻,情节跌宕,极受官宦女眷的喜爱,因此我还给那位幕后写手蒋笑生一笔丰厚的奖金。
果然畅销,竟流传到了宫里。
林祯瞧我回来了,合上话本向我走来。
蝉鸣迭起,流水潺潺。林祯眼波流转,青丝飘逸,自成一幅水墨丹青。
“我从颃之表妹那里寻得一本妙书。”他凑的很近,”这上面写了许多我与燕燕的故事,尤其是对燕燕的描写,可谓入木三分。”
我紧张地捂住胸口,生怕他听到我急促的心跳声。
“定......定是寿宴上皇后娘娘太过偏爱我,流传到了民间,衍生了诸多话本,当不得真。”
“是吗?”林祯俯身,贴得更近了。
他竟破天荒地摸了摸我的脸。
我感受到他那长着薄茧的手指在我的脸颊上滑动,我的呼吸也跟着急促了起来。
“书中说,燕燕最爱看我着一身白衣。”
他捧着我的脸,拇指落在我的眼角。
“今天我穿了白衣,燕燕喜欢吗?”
他丹唇微起,晶亮着泛起水光,我的头有些发晕,此刻竟想尝尝这一点朱红的滋味......
“我......”
“咳咳!”一阵咳嗽声令我瞬间冷静。
我慌乱地向后退了几步,躲开了林祯的手。
覃葭站在远处,冷冷地看着我们。
林祯朝着覃葭行了个礼,覃葭微笑着朝我使了个颜色,示意我过来。
“四殿下,我和母亲还有约,今日便不送您了。”
我草草行了个礼,便想着赶紧逃离。
林祯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臂。
我震惊地看着他,他今日这是怎么了?
覃葭站在那里,他还敢如此胆大妄为?
林祯将我拽了过来,悄悄在我的手里塞了样东西,而后在我耳边轻声道:
“燕燕,等着我,我定三书六礼,娶你做我的正妃。”
说罢,他转过身,又朝着覃葭一拜。
“林祯告辞。”
覃葭脸色铁青,却不得不满脸堆笑。
林祯走后,覃葭将我叫到了屋里。
“还要我说多少次?离林祯远一点!”覃葭怒不可遏,”他林祯给我们宋家,给你,带来多少麻烦?皇后明显不中意你,你还要和他不清不楚到什么时候?”
“这些话还是留给父亲听吧,母亲。”我故意将”母亲”说的很大声。
“你......”覃葭死死盯着我,”不识好歹,总有你受苦的时候。”
“无妨,再苦的日子,我也熬过了。”
覃葭一时语塞。
我无视她愤怒的目光,离开了她的屋子。
我三步并作两步,似逃难般回到了自已的屋子,关好了门,这才敢看林祯塞给我的物什。
原是他的贴身玉佩。
我紧紧合十双手,玉佩的纹路嵌入掌心。
若成了太子妃,摸清真相的概率总比现在要大。
若真是新皇所为,刺杀成功的概率也不小......
林祯,你虽无辜,但灭门之仇不共戴天。
可是......
你若坚定地选择我,我也会走向你。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将玉佩收起,然后去了沈氏茶馆。
喜鹊正忙着招待客人,我朝她使了个眼色,她当即心领神会。
“不好意思各位客官,今日打烊了,明日再来吧。”
不满的嘀咕声越来越小,茶馆内很快清了场。
“那胡女呢?”
喜鹊带着我来到了后厨。
只见那胡女在柴房里,正在大快朵颐。
“她面容奇特,店里人多眼杂,我就暂且把她安置在这儿了。”喜鹊叹了口气,”小姐,就决定好是她了吗?她好像不怎么机灵,我同她讲话,她一言不发。”
我点了点头:”非她莫属。”
我走到胡女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胡女放下了手中的鸡腿,绿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我。
“乌兰。”
喜鹊惊异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
我看着乌兰,继续道。
“你卖身葬父,孝心一片;可你父亲看上去是陈国子民,和你的面容并不相像。”
乌兰垂着头,像一只沮丧的小鹿。
“那是我的养父,我妈妈很早就去世了,是养父把我带大的。”
“那你的亲生父亲呢?”我疑惑道。
乌兰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没有见过他。”
“你识字吗?可有什么本领在身?”
乌兰依旧摇了摇头,失落地咬了口手中的鸡腿。
我看着这个毛绒绒脏兮兮的小女孩,不免想到了自已的处境。
我何尝不是同她一样,是这世界的异乡人。
我看了一眼喜鹊:”等她吃完了,给她洗干净些,换身整洁的衣服,我要带她出去一趟。”
喜鹊点了点头。
我坐在前厅喝茶约莫半个时辰,喜鹊领着乌兰走了出来。
捯饬干净的乌兰显现出她清丽的面容,深邃的眼睛配上高挺纤细的鼻梁,似乎比教坊司那些跳胡旋的舞女还要动人些。
“只有些我的旧衣服,都是洗干净的,过几日我再带她去订一身衣服。”喜鹊满意地看了看乌兰,”这胡人虽长得奇怪了些,但也挺好看的。”
喜鹊不但给她找了衣服,还给她重新梳了个汉女的发式。
瞧着乌兰不习惯的样子,我忍俊不禁。
“好了,这样很不错。”我起身朝着坐在柜台的弘儿挥了挥手。
弘儿乖巧地过来了。
我摸了摸弘儿的头:”弘儿想不想和姐姐一起出去玩?”
弘儿开心极了,但还是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喜鹊。
喜鹊也疑惑不已:”小姐,这是?”
我摸了摸弘儿的发髻:”弘儿年幼,但正是练本领的好时候。”
“我打算带着他们两个去武馆练些本事,你们孤儿寡母在这里开店难免受人欺负,他们学成归来为你坐阵,也能保你生意兴隆。”
“放心,学费我全包了。”
喜鹊的眼眶顿时红了:”小姐,我......您带着乌兰姑娘去就好了,弘儿自有我带,怎好意思再花小姐的钱!”
我揽过弘儿:”既是学艺,又岂能厚此薄彼?弘儿的学费不必再提,我意已决。”
喜鹊热泪盈眶,直叫弘儿给我磕头。
我一把拦下:”总给我磕头,我可是要折寿的。”
我拭过喜鹊眼角的泪,盯着她,意味深长地扬起了嘴角。
“若真要报答,你不妨思虑一下,瞒我的事,到底什么时候打算告诉我?”
(十二)
喜鹊的表情顿时凝固了。
我像无事发生般,领着一大一小两人便向外走去。
城南的康泰武馆,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武馆。老板江泰原是江湖人士,后来退隐江湖,在京城开了这家武馆。
江泰与我哥哥唐戈交情匪浅,我也跟着见过江泰多次。
可惜现在已借不上哥哥的光,想把他们送进去,只能靠砸钱。
我的分例加上茶馆的盈利,供她们两个也还算够。
我给掌柜塞了一袋钱:”这是我弟弟弘儿,从小体弱多病,想来武馆学些身手,强身健体。”
“这个是我新买的仆人,虽大字不识,但力气很大,我瞧着兴许是个练武艺的好苗子,便也带来叫师父看看,能不能也收了。”说罢,又给掌柜塞了一袋钱。
掌柜笑得合不拢嘴,早不知道我再说些什么了,拉着乌兰和弘儿就往里面走。
“小姐放心,一定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将乌兰和弘儿安顿好后,我便起身准备回家,却瞟见喜鹊在远处偷偷看着我。
我随着她,一同回到了茶馆。
喜鹊四顾,确定无人后便将门窗封好,然后”扑通”一声跪在我的面前。
“小姐见谅,原是在当铺和往来商旅打交道的,又乞丐窝里摸爬滚打过,小心惯了;可小姐非但不计较,还如此厚待我与弘儿,喜鹊实在罪该万死。”
“如今我算看透了,小姐是真心待我们娘儿俩,小姐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喜鹊定知无不言。”
“我说过,不必跪我。”
我将喜鹊扶起,一同坐在长椅上。
“我知道,你定记得那枚剑首的样式。”
喜鹊紧闭双眼,两行清泪滴落,似下定决心般点了点头。
我取来纸墨,喜鹊深吸一口气,接过笔,熟稔地勾勒着。
不过一刻,剑首的式样已跃然纸上。
我站在喜鹊身后,俯身看着宣纸上的花纹。
“这种样式,倒是从未见过。”
喜鹊画毕,我将宣纸折好,放在腰间的锦囊里。
喜鹊紧张地瞧着锦囊,不安地搓着自已的布裙。
我拍了拍喜鹊的肩:”即便我死,也会先毁了画,你不必担心。”
喜鹊不言,只是默默流泪。
“这图,想必你也没对官府的人透露过吧。”
喜鹊突然睁大了眼睛看向我,浑身颤抖,欲跪在我面前,被我及时拦下。
“你在宋府门前徘徊,也是因为这件事吧。”我盯着喜鹊的眼睛,”你想把图交给我爹。”
喜鹊垂下双眼,哭着点了点头。
“我知道这东西是东家的。”
“官府的人这样重视,我想一定是和东家有关,所以就想找宋大人帮忙;但宋大人已有自已的生活,我不敢叨扰......”
我凝视着喜鹊:”听闻家父曾与一位叛党逆贼的妹妹订过姻亲,莫不是你的东家吧?”
喜鹊突然紧张地望着我,不作声。
“你不必紧张,朝中之事我素来不关心。”我继续说道:”可我父亲娶了我的母亲,算是毁了亲,你怎还想着找他鸣冤?”
喜鹊仍是不作声,只凝视着我。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滞,空气静的出奇。
突然,喜鹊猛地起身跑向柜台,抄起掖在账本下的一把刀。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喜鹊已将刀抵在脖子上,决绝地看着我。
“宋小姐,您对我与弘儿有再生之德,我们的命本就是你的,即便是要我们死也该绝无二话。”
喜鹊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悲凉。
“但为人父母,总想为孩子谋条生路......”
“我是罪臣家仆,本就该死,今日自戕于此,还愿小姐能放弘儿一条生路。”
说罢,喜鹊便闭上双眼,意欲自尽。
我眼疾手快,抄起桌上的茶杯,朝她的头扔去。
喜鹊应声倒地,松开了手中的匕首。
我擦了擦头上的汗。
没想到我扔的还挺准。
喜鹊吃痛地捂着头,我眼疾手快,夺过地上的刀。
“我何时说过要你的命?”
我拿着匕首,坐回原来的位置上。
“你东家与我父亲交好,我自然不会对你赶尽杀绝,只是有些疑惑罢了。”
喜鹊被我打得晕头转向,不过还是艰难起身,坐在我对面。
“小姐,宋大人是人品极佳的善人。”
“东家当时不在家中,宋大人一手操办了东家小姐的丧事,虽未真正与东家小姐成亲,却以正妻之名为东家小姐下葬,原本宋大人坚持要守鳏三年的,可一年后圣上赐婚,宋大人这才另娶。”
“东家常说,宋大人之令即东家之令,要我们全权听宋大人调遣,连东家都如此信赖宋大人,我们这些为奴为婢的又怎么会信不过宋大人呢?”
我盯着喜鹊,喜鹊一脸坦然。
看来她没有说谎。
“你说你想求我父亲帮忙,可是觉得你的老东家有冤情?”
喜鹊沉默片刻,默默开口。
“小姐,你或许不信,但我原来的东家是个刚烈忠诚之人,以清廉著称,绝无可能谋反。”
“东家视我如亲人,这恩我不能不报;即便如今东家家中已无一人,但我喜鹊还是愿尽我所能,为东家洗清冤屈。”
“说说看,这些年你有何收获?”我拿起茶壶,向另一个杯倒满,抿了一口,”我想,你不仅只知道买主是个绿眼睛的戎漠人这么简单吧。”
喜鹊点了点头。
“我托经商的朋友打探过此花纹,说是戎漠王室的图腾。”
果然,是那枚进贡的宝物无疑了。
“可知那个买家的下落?”
喜鹊摇头:”那个买家不像是生意人,他穿着大陈的衣裳,也并无口音。”
我盯着喜鹊:”你不是说他有异邦口音吗?”
喜鹊有些不好意思:”当初对小姐有所防范,没敢全部如实交代。”
也好,半真半假的话,最难分辨。
“向我说说当时的情况。”我加重语气,”要一五一十,事无巨细。”
喜鹊陷入回忆中。
“年初,一个戴帷帽的男人来到店里,说要赎那枚剑首。他说着一口京城官话,可隔着帷帽,我却看见了他绿色的眼睛。”
“我男人说这剑首是活当,他不是卖家不能当走;可是他给了一块金饼,说当剑首的是他兄长,前些日子去世了,这东西是他们家的传家宝,临终前希望他能把物件赎回来。”
“传家宝?”看来这赎剑首的人也是个知情人。
一口京城官话的戎漠人,还是剑首的知情者。
难道是前朝宫廷里的人?
喜鹊点了点头:”后来我们再也没瞧见他,他把剑首赎走后我就一直很不安,便托了在西北贸易的朋友打探,一无所获。”
“怕是早改头换面,逃之夭夭了。”
我摩挲着茶碗,将茶水一饮而尽。
“他若真是戎漠贵族,必定会想办法回到戎漠,可眼下大陈与戎漠关系紧张,他一时很难出境,定是在大陈某处躲藏着。”
我闭眼思索着:”当务之急是在大陈境内建立起我们的情报网,这才能加大找到此人的概率;或许他能成为我们为你东家翻案的关键。”
稀缺若有所思:”我明日起就着手招募之事,定会尽快培养人手。”
“一切费用我出,但要保证其忠诚。”
我撂下手中的杯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府中,颖儿焦急地跑了过来。
“小姐,你去哪里了?怎么都不带着我,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我没有理她,自顾自地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我瘫坐在地上。
太好了,宋章对我是有情的。
我竟怀疑过我们多年的情分抵不上天降的穿书女。
我如释重负般笑了,可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流淌。
越笑越烈,越哭越凶。
所有的情绪交织到一起,凝成一碗苦涩的酒。
浸穿我的肺腑。
(十三)
两个月的功夫,喜鹊招募了几十号人。他们多为乞讨出身,又常受老乞丐的欺凌。我积一些钱,送他们去学不同的手艺,以待学成后有个门面掩人耳目。
可招的人越来越多,一时没办法变现,财政不免紧张起来。
正愁如何周转资金,想得出神,不知何时竟走到了国舅府。
国舅杨业,家中颉之、颃之二女,杨颃之小我两岁,平日里还算客气,姐姐杨颉之与林祯同龄,却向来不待见我。
我知她心悦林祯,而林祯又同我走得近,她看不惯我倒也正常。
可她不该找人绑架我。
我计上心头。
不如,就从你杨颉之这儿敛些财,解我燃眉之急。
隔天,我叫颖儿去书局,叫老板将那本《醉晚风》加急印五千本,其他关于我和林祯的书各加印五百本。
“你告诉老板,但凡有人问起为何大量转印,就说这些书十分风靡,供不应求;若有人买断版权,一本一个金饼。”
颖儿心领神会,偷偷从后门离开,奔赴书局。
万事俱备,我穿着书中描述的天青色长衫配花鸟裙,拿着一本《醉晚风》就去了国舅府。
“杨二小姐的东西落在我这里了,我来归还。”
我顺利地进了国舅府。
刚进了门,就听见了吵闹声。
我循着声音来到前厅,刚踏入就被打了个正着。
地上躺着一本《醉晚风》。
扔书的杨颉之明显没想到我会来:”你怎么进来的?”
“我堂堂国舅府倒成了谁都能进出的大杂院了!”
我捡起地上的书,望着怒气冲冲地杨颉之,微微一笑。
“杨大小姐勿怪,只是令妹的书遗落在我府,此次前来只为还书。”
杨颉之更加愤怒,她瞪着站在一旁战战兢兢的杨颃之:”你居然和她还有来往?”
杨颃之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从来没去过宋姐姐家。”
我将话接过:”大小姐误会了,杨二小姐确实不曾来过我家,只是......”
我瞄了一眼杨颉之,故意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只是四殿下来我府上,说是拿了杨二小姐的书,临走时却落在我家了。”
听到”四殿下”,杨颉之狠狠瞪了我一眼,一看到我来还的书是《醉晚风》,更是妒火中烧。
“定是四殿下觉得这书不堪入目,特意丢你家的,到不必为这破烂走一遭。”杨颉之回头狠狠瞪了一眼杨颃之。
“我倒与杨大小姐的看法不同。”我不顾杨颉之想杀人的目光,径直走向杨颃之,将书递给了她,”毕竟,四殿下似乎对书中的内容颇感兴趣。”
杨颃之刚想接过,却被杨颉之的凶神恶煞吓到了,只能糯糯低语:”宋......宋姐姐,放桌子上即可。”
我没为难她,将《醉晚风》放到了桌子上,转头看向一旁死盯着我的杨颉之。
“那日,四殿下来我府中,特意穿了书中说的那件衣服,还问我好不好看。”
我笑得更盛了,戏谑地看着杨颉之,杨颉之怒不可遏,伸手便要打我,我灵巧躲开,让她扑了个空。
“杨姐姐又何必生气呢。”我绕弄着青丝,故作少女怀春,”这书如此风靡,文笔细腻,连四殿下看了都入迷。”
“虽是民间戏语作不得真,可俗话说三人成虎,传来传去,假的也成真的了。”我逼近杨颉之,伏在她耳边低语,”杨姐姐,你出身好又有什么用?我虽资质平平,可有这些舆论加持,四殿下便会觉得我天命不凡,愈发钟情于我。”
说罢,我不顾杨颉之难看的脸色,掩面笑着离开。
“宋冷蕊!你笑不了多久!走着瞧吧!”杨颉之恶狠狠地在后面大吼。
出了国舅府,我一改神色,疾步回府。
但愿此计有用。
不出十日,书局竟再买不到一本《醉晚风》,其他有关我和林祯的话本也销声匿迹。
“小姐,你真神了!”颖儿一大早去书局取分成,又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颖儿把现钱和银票分别包好,放到我的桌子上:”都清点过了,一分不少。”
颖儿蹲在我的腿边,好奇地问我:”小姐,你怎么知道杨家小姐会买断话本,而不是直接叫国舅出面,把话本禁掉?”
“你可知咱们这些话本最大的买家是谁?”我边数钱边反问颖儿。
颖儿挠了挠头:”那些官宦女眷?”
“自然是官宦女买的多,但最大的买家,正是杨家二小姐。”
为了方便统计,也为了促销,我叫书局在每本书上都打上编号,因而每本书都有一些不同。又定期更换封面,以便客户收集。
从林祯拿着杨颃之的书来家里时我便发现,那本书的编号竟是”壹”,还是梅花封面,这是初版本的第一本,居然在杨颃之这儿。
书局老板曾说过,有一位匿名贵人,会早早过来排队,购买每个版本的前二十本,一期不落。
我原本也好奇为什么要买这么多一样的书,直到那日,我在喜鹊的茶馆里看到一个男人手持一本”肆”的《醉晚风》。
一番打听才知道,原来除第一本外,《醉晚风》前二十本在黑市热销,以至拍卖,价格随版本和编号的不同而不同,少则原价的两三倍,多至原价的十数倍。这些买主通常会送给自已的夫人女儿来收藏,亦或再度转手倒卖出去,只要话本在京城兴盛一日,生意便源源不断。
而幕后之人则赚得盆满钵满。
“可是杨二小姐为什么要买这么多话本呢?”颖儿疑惑地看着我。
我不言,只是笑着抿了一口茶。
杨颃之,绝不像外表看上去那般天真,我看要比她那个姐姐聪明得多。
“总之,此事若是搅大,必会牵连到杨二小姐,所以国舅妥协了,宁可多花些银子了事。”
杨二小姐,你靠我的”趣闻”赚这么多钱,我收些利息不过分吧。
颖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还是小姐厉害!化险为夷不说,还赚了这么多钱!”颖儿话锋一转,”可是小姐,你在府中好好的,赚这么多钱做什么?”
我瞥了一眼颖儿,笑容中夹杂着一丝不宜觉察的警戒。
“我资助了一些乞丐孩童,希望他们也能同平头百姓般养活自已。”
颖儿还是不解:”那小姐直接和老爷说,老爷定会出资助小姐的。”
“父亲的是父亲的,我的是我的。”我将钱收好,”我拿着父母的钱去做善事,岂不是慷他人之慨?”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我若行善,必定要靠我自已的本事,花父母的钱是积不到自已的功德的。”
我不知道颖儿是否理解,只看她点了点头。
不过她这样传达给覃葭,定不会出差错。
从杨颉之那儿刮来的钱,足以养活这些人到出师了。
我起身点了三炷香,朝着屋中挂着的三清像拜了拜。
只求老天保佑,一切能顺利进行。
(十四)
话本风波后,京城少了许多热闹。
林祯近日来的频繁,虽多数时间都与宋章在书房中,可每次都会抽出些时间来同我讲几句话。
“燕燕,母后要办花宴,邀了朝中官员家的女儿们来赏乐。”林祯捧着我的双手,凝望我的双眼,满目含情,”你可一定要来。”
我抽出双手,拿起石桌上的碗,转身走向池塘,抓了把小米撒在水中。
“皇后娘娘不是要办花宴,是借花宴之名给殿下选妃,我与殿下门不当户不对,还是不去丢人了。”
林祯有些恼怒,疾步走来,抢走我手中的碗:”燕燕你这是什么话,我早已认定只会娶你为正妃,母后也是喜欢你的,她不会为难我们的。”
我偏过头来瞄着他因生气而泛红的脖颈,竟觉得有些可爱。
“再说,四品官员怎么了?那也是朝中重臣啊,怎么就不门当户对了!大陈建国来有许多皇室子的正妻都不是豪门大族出身,就说齐王叔的正妃,还是庶民呢,皇祖父不还是赐婚了?”
他越说越激动,眼睛急的发红,还泛着些泪光。
林祯,你和他们是不同的。
你是会成为太子的人,你的正妃岂是那么好当的?
可此时此刻,我不愿浇灭少年的一腔热血,甚至还有些期待奇迹发生。
“我去就是了,你别哭了。”
林祯霎时羞红了脸,低着头擦拭了几下眼睛。
“谁......谁哭了,我就是有点生气......”
我俯身抬头,在他双手的缝隙中窥探他的慌乱。
“你气什么?”
林祯放下遮脸的手,抓着我的双肩。
“我气你不信我对你的感情,我气你总是知道怎么让我难过。”
林祯眼中的水汽更浓,眉峰紧蹙。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抚平林祯的眉头。
“祯哥哥,我信你。”
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林祯在我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凉凉的,氤氲着雾气。
就像书中描写的江南烟雨。
我抚过他的唇留下的痕迹,似乎有些不真实。
总有一天,我要亲自去一趟江南。
不知道林祯离开了多久,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我的神游。
我开门,门口站着杨颃之。
杨颃之拿着一本《醉晚风》,甜甜地笑着。
“宋姐姐,你想必是弄错了,这本不是我的。”
她将话本递给了我。
我勾唇,接过话本。
这本确实不是她的,林祯上次并没有把话本落在我这儿,不过是为了挑拨随便拿的一本。
“许是别人的,也落在我家了,我还以为是四殿下落下的呢。”
“宋姐姐。”杨颃之依旧是甜美的笑容,可眼神却渗着冷意,”我知道那日你是故意激将我姐姐的,宋姐姐你就是这些话本的幕后老板吧。”
“我姐姐是个傻瓜,我可不是。”
她自顾自地走了进来,绕弄着手帕:”宋姐姐,你虽发现是我在黑市倒卖话本,却没想过黑市交易本是匿名,官府都无权查封;即便查了,幕后老板我也会找个垫背的替我顶着,即便是父亲上报陛下禁书毁书,也牵扯不到我。”
她突然回头,笑盈盈地望着我。
“但我还是说服父亲,不要上报朝廷,用钱买断。”
我看着眼前这位不过十二岁的少女,却有着不符合年龄的谋算。
“比起你姐姐,我还是更喜欢你。”
杨颃之”噗嗤”一声笑了,急忙用手帕掩着面。
“这钱给宋姐姐理所应当,本就是我借着宋姐姐的名发了财,即便是姐姐直接开口要分成我也是绝无二话的。”
杨颃之的笑声戛然而止。
“姐姐若只是要钱,一切好说;但是宋姐姐,嫁给祯哥哥的事,你还是死心吧。”
“祯哥哥是不会娶你的,即便他要娶,也总能有人让他断了念想。”
杨颃之突然靠得很近。
“宋姐姐,其实我也很喜欢你的,但你若要和我家作对,我也不会手软。”
我眯起双眼:”那些死士是你雇的?”
杨颃之低头浅笑:”只是吓唬吓唬你罢了,那几个三脚猫的功夫我是知道的,你看你现在不是活的好好的?”
我微笑不语,只是默默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奇怪,同一个家庭是怎么养出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孩子的?
“好了,宋姐姐,我该回家了。”杨颃之拾掇了一下裙摆,转身要走,却突然停住了脚步,阴森森地转过头来,盯着我。
“我太喜欢你了,我舍不得真要你的命,不要让我为难,好么?”
艳阳高照,我却感觉寒风阵阵,后背发冷。
杨颃之竟能为杨颉之做到这种地步吗?她们的姐妹情谊竟如此之深?
我很快否定了自已的假设。
杨颃之这样大费周折,一定还有别的目的。
覃葭听闻花宴之事,气得晚饭都没吃。
“她又想搞什么幺蛾子?”覃葭将团扇摔到桌子上。
宋章放下碗筷,不紧不慢地将团扇拾了起来,送回覃葭手中。
“她是皇后,不敢太逾矩的。”
覃葭听到这话,似乎冷静了许多。
我却听得云里雾里的。
“父亲,为什么皇后不能逾矩?”
宋章脸上闪过不自然的笑。
“皇后嘛,一国之母,怎么会苛待命官家眷呢。她若真有欺凌之举,岂不是有损皇家名誉?”
我装作信服地点了点头。
绝不止此,他们有事瞒着我。
花宴的日子很快就到了,覃葭再次带着我入宫。
宫中有个花园,名曰撷芳园,每个月宫人都会将应季的鲜花从花房搬到这儿来,供后妃公主们观赏。
今日的花宴也设置于此。
不过与往日不同,花宴中的花既有应季,也有反季。
四季之花尽在方寸之地,有一种时空错落之感。
不说朝中官员,即便是寻常百姓家中孩子三五成群也是正常,今日宫中来的女眷也都是姐妹相伴,唯有我家只我一个孩子,在宴会中显得形单影只、凄清可怜。
这些年来,覃葭也受过许多非议,说她善妒不肯让夫君纳妾,自已又生不出来种种。可覃葭毫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甚至不如我和林祯走得近了更能引起她的注意。
我看着眼前女人,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此次花宴,不仅有各家未出阁的女眷,更有皇室所有未娶妻的皇子,皇后之心昭然若揭。
我扫视了一圈,连正在牙牙学语的十六皇子都在,却不见九皇子林坪。
“小嫂子,你来了。”背后突然有人说话,我转过身来,看到了一张同林祯极为相似的脸。
“见过五殿下。”我向林祈行了个礼。
林祈手持玉骨折扇,开扇遮住面庞,只留一双同林祯一样的含情目,笑盈盈地看着我。
“小嫂子不必拘礼,四哥若是看到你向我行礼,肯定觉得我在欺负你了。”
话音刚落,林祯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用折扇狠敲了一下林祈的头。
林祈被这猝不及防的”攻击”吓了一跳,吃痛地揉着后脑勺。
“四哥,你力气也太大了!”
林祯白了林祈一眼:”谁叫你没事捉弄燕燕。”
林祈立刻换上一副无辜的表情:”我什么时候捉弄小嫂子了?小嫂子你快管管我哥!”
我尴尬的伸手也不是不伸手也不是:”五殿下别再戏弄臣女了,这话叫旁人听了,有损四殿下清誉。”
林祯脸一红:”什么损不损的,我心悦于你,本就是事实......”
许是越想越羞,林祯忽然暴打一旁的林祈。
林祈急忙躲在我的身后:”小嫂子救我!”
“宴会开始!”
主管公公的高喊适时响起,我的耳边终于清净了些。
林祯和林祈回到了皇后身边,我也紧靠着覃葭。
“年初,麻林使团带来了些香雪兰的种子,养在宫中花房,长得十分旺盛。鲜花当配美人,本宫独自欣赏也是寂寞,便请诸位命妇淑女与本宫共赏,也算不负这美景。”
“谢娘娘恩典。”
皇后朝主管公公使了个眼色,主管公公立刻心领神会。
“诸位先行赏花游乐,娘娘安排了投壶、灯谜等游戏,表现佳者,娘娘有赏!”
各家的姑娘跃跃欲试。
我趁着人头攒动之际,偷偷溜走了。
这次定不能再出风头了。
无论我做什么,皇后都会借机赏赐我,这回我不如什么都不做,免得引人嫉恨。
我实在不知道去哪里好,便躲在撷芳园后院。
毕竟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而且在这里我不容易迷路,可以随时回去不被发现。
撷芳园的后院有一个小亭台,我定睛一看,亭台中有一个瘦小的身影伏在桌子上。
走近一瞧,原来是花宴中不见身影的九皇子林坪。
林坪感觉到有人靠近,敏捷地起身;看到是我,虽身子放松,眼神却依旧凌厉。
“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道:”九殿下不去赏花,跑来这里做什么?”
林坪神色黯淡了下来。
“皇后设宴,我没资格去。”
“毕竟我只是下人之子,和奴才没什么分别。”
他转过身,拽着一旁的柳条,却始终没有拽断。
他挣扎了一下,终于还是放下手,长叹一口气。
“你不该救我的,我死了对大家都好。”
按林祯的说法,林坪已经十二岁了,却因营养不良,看起来像个八岁的孩子。
我瞧着他瘦小的身影,内心有一丝触动。
我走向林坪,他紧张地回头:”你要干什么?”
“天道不公,便要逆天而行。”
我折下一枝柳条,塞到了林坪的手中。
“九殿下,你必须活着,只有活着,一切才有转机。”
林坪讷讷地看着我。
我继续道:”你虽出身不好,却也是个皇子,后宫嫔妃众多,无出的也不在少数......”
我俯身,望着他的双眼。
“九殿下,你要为自已谋一条生路,变强了,就能做想做的事。”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见时候差不多了,便起身准备回去。
“我听他叫你燕燕。”林坪突然在我身后喊到,”我听四哥哥这样叫,我也可以这样叫你吗?”
我转过身,对着林坪行了个礼。
“臣女姓宋。”
说罢起身,向撷芳园走去。
(十五)
回到撷芳园,忽见少女们的手上拿着不同的花草。
“这是在做什么?”我拍了拍站在我前面的尚书女,悄声问道。
“当然是猜灯谜了。”少女指了指前面,”谜面在那儿。”
“怎么不投壶了?”
“今日风大,投壶给取消了。”尚书女叹了口气,”亏我还在家里练了好久。”
“你早就知道今天会投壶?”
尚书女不以为意:”皇后娘娘每次设宴差不多都是这些项目,你是不是不常来呀?”
我没有回答她。
诚然,算上上次寿诞,也不过参加了两场皇后的宴。
也就是说,皇后原本是不同我家往来的。
可上次我们家首次出席,就让我出了大风头,这次又叫我来......
我心中有隐隐地不安感。
“时间到!”主管公公挥一挥拂尘,”哪位姑娘愿先借此谜面?”
“我先来!”尚书女立刻举了手,提这裙子小跑到皇后面前。
“臣女以为,谜底应该是迎春花。”尚书女双手递上一枝迎春的枝条。
“家中多兄弟,傲寒竞争春。这不就是在说初春之际早早开花报春的迎春花吗?且迎春一枝多苞,也符合谜面中的‘多兄弟’”
主管公公笑着摇了摇头:”对不住了秦小姐,谜底不是迎春花。”
尚书女像被霜打了的茄子,垂头丧气地退了下去。
“臣女以为是梅花。”杨颉之上前,呈上一枝红梅。
“梅花生于冬季,绽于早春,符合谜面的傲寒争春;墙角之梅受风霜摧残,早开早败,零落成泥,而娘娘室内的梅花因精心照料而枝繁叶茂,则符合后一句谜面。”
主管公公依旧是摇了摇头,杨颉之只得领香囊退下。
接下来,各家小姐拿着手里的花纷纷猜谜,却无一猜对。
我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强烈,悄悄地躲在人群中不敢抬头。
“宋姑娘,你的答案呢?”
一切没有逃过皇后的眼睛。
我深吸一口气,心一横,终于还是走上前。
我双手作揖:”禀皇后娘娘,臣女没有答案。”
园中忽然静了下来。
片刻,皇后忽然笑了。
“赏!”
园中哗声一片,在众人的错愕中,主管公公对我躬身作揖。
“恭喜宋小姐,谜底正是‘无花’”
我这才看清谜面。
家中多兄弟,傲寒竞争春。
四子居幽室,四子落归根。
正是”無”字。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皇后。
皇后只是笑着看我,眼神中没有没有愉悦也没有厌恶。
她的眼神中,我看不到任何情绪。
我突然有一种恍惚地感觉。
这一切,都是算计好的吗?
可是她又是怎么做到的?
“宋姑娘?”主管公公叫了叫我,我回了神,连忙谢礼。
主管公公清了清嗓子:”户部侍郎女解开了娘娘的谜面,娘娘特赐异宝沙炽星一株。”
几个宫人从花房将花搬了出来。
沙炽星一亮相,顿时叫园中之人都惊呆了,我也不例外。
那是一朵白色的花,却又不完全是白色,花瓣上闪烁着东珠一般的光泽。
不过一点光亮,便闪烁着星光,仿佛银河顺着每一瓣花,汩汩流进这小小的花心中。
“据说北溟以北有一片巨大的沙漠,而沙炽星便是在这片沙漠中孕育而出。”皇后笑着说道,”这是於迟国送来的宝物,本宫的花房中也仅此一株,宋姑娘,收好吧。”
我立刻跪下。
“多谢皇后娘娘,但此礼物太过贵重,臣女不过投机取巧赢了各位姐妹,实在承受不了如此珍贵的礼物。”
皇后起身,走到了我的面前。
“鲜花配美人,此物再珍贵,若无人欣赏也与杂草无异。”
皇后竟亲自扶我起来。
“本宫珍花异草数不胜数,这花放在花房里开了便开了,难以引人瞩目。此物送与你,定比在花房中要有价值的多。”
我岂敢再次拒绝。
我虽不知这沙炽星是否来自那片传说中的沙漠,但我知道,此时此刻它十分烫手。
覃葭在还没散宴的时候就已经控制不住自已的脸色了。
“回去吧。”覃葭甩了甩衣袖,乘驾而去。
我随即跟上,一同入轿。
“你知道皇后为什么送你花吗?”
我还在忧心今日之事,覃葭冷不丁一问,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覃葭轻蔑地瞥了我一眼。
“她多次铺垫这花怎么珍贵稀有,最浅显的便是要引起各家的提防记恨,今后好针对你;二来这花长在沙漠,靠皇宫花房的精心培养才能结苞开花,放到你一个女红奇差一无所长的孩子手里,一定不出几日便死了。到时候给你安个以下犯上的罪名,把你直接扔牢里,你就彻底不用嫁入皇室了。”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覃葭:”娘娘竟打着这样的盘算?”
覃葭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有我在,你慌什么?这花肯定是死不了。”
覃葭转头叹了一口气。
“但若离了花房还养的很好,岂不是在说皇家无用,打皇家脸面?避免不了一阵流言蜚语;若是再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又不知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进退维谷,我们被皇后的局困住了。
我看着覃葭生气的样子,竟平添几分亲切。
“你既然知道我是谁,为什么不杀了我?”
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然而问出口后,我就后悔了。
覃葭脸色铁青,凶神恶煞地看着我,似乎能把我生吞活剥。
“别逼我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抽你。”
我被她吓得往后缩了缩。
覃葭轻噤了一声,随即闭目养神。
“杀了你对我没好处,反而会给我添麻烦,这种没有收益的事我不做。”
覃葭倏尔睁眼,贴近我。
“不过你要是把我惹恼了,我倒也不怕麻烦。”
我不再张口。
覃葭,你不杀我,你会后悔的。
我有朝一日,定会取你性命。
初五,我按照常例去沈氏茶馆收账。
回来的路上,我隐隐感到后面有人。
覃葭?不应该啊,她已经很久没有派人盯着我了。
我有些后悔没有把颖儿带来了。
我故作镇定地走着,偷偷从钱袋中取了一把铜板,撒在了地上。
“捡钱啦!”我大喊一声,街上瞬间乱作一团。
我趁乱躬身,躲进了一条窄巷里。
虽然要绕些路,但好歹是把他们甩开了。
可我刚走几步,几个黑衣蒙面人便堵住了我的去路。
我欲后退,可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了几个大汉。
他们一言不发,从腰间掏出匕首,两侧一同朝我夹击。
我浑身发抖,想大叫却突然失声。
不碍事,我瘦小,左边人少些,我直接蹲着从缝里钻出去。
我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立刻蹲了下去。
两边的蒙面人一愣,没搞清楚我想干什么。
只一瞬间,一个黑影从右边飞起,踏着一个蒙面人的肩,落到了我的身边。
我抬头一看,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绿色眼睛。
“乌兰?”
“主人,你站在我身后。”乌兰右手持剑,左手将我挡住。
几月不见,我快认不出乌兰了。
乌兰有些身手,可还学艺不精,且对方人多,很快便有些寡不敌众。
“主人,我吸引火力,你快逃!”乌兰抵挡着黑衣人的进攻,趁其不备将我推出巷子。
我若是回家搬救兵,怕是乌兰早已撑不住。
到底该怎么办......
忽然,从巷子的另一面又冒出了一队黑衣人。
领头那人喝道:”勿伤宋小姐,其余不留活口!”
两队黑衣人扭打成一团,细长的巷子好不热闹。
最终,后来的那队黑衣人将前队黑衣人杀个干净,然后将尸体拖走,一并撤了。
只留我与乌兰,还有溅血的一地狼藉。
“小姐,这是你找来的帮手?”乌兰不可思议道。
我摇了摇头。
“但我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
(十六)
覃葭总是无所不能。
娇贵的沙炽星,在她的培育下,不过三个月,竟开得比从前还要好。
可她却并不开心。
“最好就让这花永远开在宋家,谁也别来打听才好。”
永远开在宋家?
我轻轻抚摸着沙炽星的花瓣尖。
“咱们养的这样好,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若无变动,何以破静?
我命人将沙炽星摆在宋章的书房,每日往来的门客都能瞧见。
当然,林祯也不例外。
“燕燕,想不到你竟有这般养花天赋。”林祯惊喜地捧着我的手,”这沙炽星即便在宫中花房里,有名匠看护,一年来也就结了一个花苞;母后赐予你后,不过短短三个月,竟开了五朵。”
“母后素来爱花,这下她定更喜欢你了。”
我笑了笑,对上他漂亮的眼睛。
“皇后娘娘舍得把这么贵重的花草赏赐于我,我自然要好好养护呀,怎想竟歪打正着摸到了这沙炽星养护的门道。”我故作欣喜,”皇后娘娘说的对,鲜花配美人,不如我也设个小宴,请各位小姐们来家里一同看这沙炽星!”
林祯点了点头。
我脸颊微红,垂眸浅笑:”到时候,祯哥哥也可以来。”
这招对林祯十分受用,他一把将我揽入怀中。
“我一定赴燕燕的约。”
“只是......”我忽带愁容,”国舅府的两位小姐该怎么请呢?”
“上次我在家中捡到一本《醉晚风》,我当是祯哥哥那日拿来我家中的那本,又记得祯哥哥说是从颃之妹妹那里借来的,便擅自做主跑去国舅府还书。”
我瞧他听得入神,便深深叹了一口气。
“颉之姐姐很不喜欢我,上次她还拿书砸我......”
“颉之竟这般无礼?”林祯果然上钩,”我肯定为燕燕讨个公道!”
我连忙拉住林祯的手臂:”祯哥哥,不可。”
“颉之姐姐那日也不是故意的,况且姐姐也只是嘴上凶,心并不坏,祯哥哥若是为我出了头,恐怕更令颉之姐姐对我心生怨怼。”
林祯拉着我的手:”那燕燕想我做些什么?”
我似下定决心般:”我想着趁此机会和颉之姐姐把话说开,省得伤了姐妹和气;若是姐姐实在不肯赏脸,也希望祯哥哥能帮我在颉之姐姐面前美言几句,让她莫和我一般见识。”
林祯笑着拥住我:”那是自然。”
“日后我们成亲了,她便也是你的表妹,一家人哪能有隔夜仇。”
“那便定在十日后吧,我过几日去给国舅府送拜帖。”
我内心冷笑。
林祯,你最好能把这句话一字不差地复述给杨颉之。
第二日,我带着请帖,再次去了国舅府。
果不其然,杨颉之根本不见我。
杨颃之开了门,接过我的请帖。
“还望颃之妹妹可以赏脸。”我笑颜盈盈看着杨颃之。
杨颃之一脸为难的样子:”宋姐姐,若是有空,我们一定会去的。”
杨颃之只要沾了国舅府的门,就变得像一只瑟缩的小白兔。
让人总是忘了,兔子还有狡黠的一面。
不过这并不重要,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紧接着,我又派人去各府邸送去请帖,无一不是不情不愿地接过,假模假样地答应。
我告诉颖儿:”记得加上一句,国舅府的颉之颃之小姐也会来。”
国舅府肯出面,其他家族多少也得来捧场。
九日后,我早早地起床,迎接各位姐妹的到来。
我将沙炽星摆在正厅中央的桌子上,备了许多茶水糕点,供大家品尝。
辰时三刻,门外陆陆续续来了人。
京城的闺秀多爱持团扇,半掩着面,不一会儿,府里便是各种各样的团扇。
“各位姐姐请随我来。”
我引着一群少女来到正厅,沙炽星在厅中熠熠发光。
本还有些不开心地小姐们顿时眼中来了光,身体虽表演着不屑,可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还有一些小姐甚至有些嫉恨地盯着我。
“皇后娘娘的东西果然非同凡品,难得宋妹妹舍得同我们分享。”礼部尚书长女卢展月说道,语气中却带了些阴阳怪气。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皇后娘娘赏我此花本意便是为它求得欣赏之人,今日和诸位姐妹一同赏花,正是不浪费皇后娘娘的美意。”
小姐们饮茶赏花,私语阵阵,颉之颃之两姐妹却迟迟不见踪影。
“宋妹妹,不是说今日国舅府的两位小姐也会到场吗,怎么没瞧见她们的身影啊?”
卢展月此言一出,大家也都齐齐地盯着我。
我陪笑道:”兴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过会儿就来了。”
说罢,叫颖儿上酒。
我斟了一杯:”冷蕊先替颉之姐姐和颃之妹妹自罚一杯,各位姐妹先吃些糕点,我家小厨房做了些老家菜,味道十分不错,各位姐姐一定赏我个薄面,留下用膳。”
一杯酒刚刚下肚,便听到门口的吵闹声。
“是杨大小姐。”颖儿说道。
我笑道:”许是姐姐找不到正厅了,你快去给姐姐领路。”
颖儿一走,我又斟了一杯酒。
很快,杨颉之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我知来者不善,可还是撑着笑容递过一杯酒。
“姐姐来吃了,可要自罚一杯。”
杨颉之哪听这话,一把将我手中的酒打翻。
“你又和祯哥哥胡言乱语什么了?!”
而这杯酒,好巧不巧地全部淋在了那盆沙炽星里。
沙炽星顿时枯萎,四座惊起。
林祯和杨颃之紧跟其后,看见这场景,连忙拉住杨颉之。
“颉之,你这是做什么?”
“杨姐姐,你不喜我也就罢了,但这是皇后的赏赐,这叫我该如何同皇后交代?”
我声泪俱下,一把抱住了那盆枯萎地沙炽星。
这下,在座的所有人都惊慌失措,面面相觑。
“杨姐姐,我借着你的名义请来诸姐妹参宴是我的不对,你有气,我们可以私下解决,为何要毁了皇后娘娘赏的花?”我低头,眼泪流到了枯萎的花心中,”我明明送去请帖,您明明直到今天大家就是来看花的呀......”
“你......你少胡搅蛮缠,血口喷人!”杨颉之也慌了,不自觉地向门外后退着。
“颉之,还不快道歉!”
杨颉之看着林祯气冲冲地样子,眼眶一红。
“祯哥哥,她到底有什么好的?”
而后破门而出。
林祯自责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边去追杨颉之,杨颃之也随着一起走了。
只留下厅堂中尴尬沉默的小姐们和抱盆痛苦的我。
“宋妹妹,莫要太伤心了,此时责不在你......我突然想起一会儿还有别的事,就先不吃饭了。”卢展月随即开溜。
其他的小姐也以差不多的理由纷纷走了。
屋中死一般寂静,只有我痛哭的声音回荡。
过了一会儿,颖儿走了过来。
“小姐,别哭了,他们都走远了。”
我的哭声戛然而止。
我把花盆放回桌上,抹了两把眼泪。
我瞧着被酒灼伤的花瓣,卷缩在花萼中。
这样美丽的花,却被人拿来恶意利用。
只要留在家中,早晚都是隐患。
不如让皇后的人亲自毁了。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宫中,皇后派人送了些珍珠赔礼,又叫杨业关了杨颉之一月禁闭。
黑子落定。
“你输了。”我看着急得挠腮的颖儿。
“小姐棋艺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快教教颖儿。”颖儿撒娇般嘟着嘴。
“不教。”
一下子少了两桩麻烦,我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而今,乌兰和弘儿也快学成,资助的线人们也在努力学艺。
我去武馆给弘儿和乌兰送了些桂花酥,转头又去了沈氏茶馆。
“老板,来一壶清弦。”
我坐到了一名少女身旁。
“宋姐姐,好久不见啊。”
少女正是杨颃之。
“我怎么觉得,我们每天都在见面呢?”
我倒了一杯清弦,入口清香。
“自赏花一事后,总有人在跟踪我,甚至是当街绑架,可总有另一队人帮我肃清这些障碍,且不留活口。”
杨颃之的睫毛微颤。
我贴近杨颃之:”你不是恨不得我死吗?为什么要雇人保护我?”
杨颉之抬起双眼,依旧是一副天真的表情。
“宋姐姐,我这么喜欢你,为什么要你死呀?”
我盯着她,将手中的清弦一饮而尽。
“赏钗后,你派死士来杀我,赏花后,竟又派人来保我,我真是有些看不懂你。”
杨颃之”噗嗤”笑了。
“我早就知道金钗和沙炽星是姑母故意赐给你吸引火力的,她根本不想把你嫁给祯哥哥,我不过也是看乐子。”
“那你当初为何......?”
杨颃之的笑容消失:”宋姐姐,我不是傻子,姑母这点把戏骗不了我,你也一样。”
“我看到了,寿宴那天,你和林祯哥哥一同消失在席上,又一同出现。”
竟然被她看到了......
杨颃之察觉到了我的脸色不对,表情变得得意了起来。
“姐姐,两个大活人消失在宴席上,想做到无人发现是很难的。”
“我还是那句话,你死了这条心吧,祯哥哥是不会娶你的。”
杨颃之倒了一杯我的清弦:”我那个傻姐姐,被你利用一次也无妨,只要你别再动祯哥哥的心思,我也不会为难你。”
她将杯子送到唇边。
“毕竟,我真的很喜欢你。”
而后一饮而尽。
“老板,结账!”
杨颃之将铜板放在桌子上。
“至于保你,不仅姑母需要你这面盾牌,我也需要,在你的余热发挥完之前,我是不会让你死的,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那些杀手。”
喜鹊走了过来:”小姐,您只点了一壶茶,给多了。”
杨颃之一笑:”这位小姐的茶,我请了。”
说罢起身要走。
“杨颃之。”
我叫住了她。
“你做这一切,不是为了让你姐姐嫁给四殿下吧。”
杨颃之顿了顿。
“你自已也想嫁给他,是吗?”
杨颃之转过身,笑着贴近我。
“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