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为着一桩大事有了进展,还是这些时日夜不能寐终究是累着了,这日夜里康允泽睡得深沉,待到翌日天光大亮他才揉着发晕的额角慢慢醒来。
自康幼璇出事后,他将学问搁置一边,扶灵、殓葬...一桩桩一件件都亲力亲为。如今阿姐已入土为安,谢怀与的事交与国公爷,他闲下来却还是读不进半卷《中庸》。
他合了书本,浑噩间竟踱步到了凝花院。
凝花院的紫薇阁是五小姐康幼宁住着,不过这几日,康幼宁夜夜噩梦不断,乔漪清便接她回了玉露院好生照应着。
少了两个主子,凝花院冷冷清清的颇为幽静。
春日里竞相盛放的鲜红翠绿在这晚秋时节萧瑟荒芜,竟是连一只鸟雀也不在树梢停留。
进了海棠轩,康允泽寻了廊下一处坐着。
他忽而忆起自已幼时被大哥捉弄摔得鼻青脸肿,二姐就是在此处揽了哭闹不休的他轻言安慰。
还有那边桃花树下石桌一旁,二姐一字一句教他读《三字经》、念《千字文》。
“男儿有泪不轻弹,我们允泽莫哭,阿姐来替你上药,上了药便不疼了...”
“允泽,如今进了学堂要好好跟着先生学习,一寸光阴不可轻,道理你都懂,不需要阿姐多言...”
“允泽大了,知道心疼二姐了...”
“允泽...”
十年同阿姐相处的点点滴滴竟如潮水般朝他心头汹涌而来,将他撞得七零八碎。
二姐...
二姐...
康允泽喉头翻涌,一股热泪再难忍住。
“啪嗒”,一滴两滴跌落在石栏上。
他也不知垂泪多久,甫一抬头就见那个叫元宵的丫头抱着一捧衣衫站在海棠轩正堂门口。
康允泽眉头紧皱,几乎是立时卷了衣袖去擦自已潮湿的面颊。他站起身,正对上元宵似带关切的目光。
可笑,她还会关心自已?
康允泽自嘲地扯起嘴角,他现在认定了二姐是被人刻意陷害,元宵有所隐瞒自然也成了他眼中的帮凶。
元宵正待上前,却见康允泽移了目光转身离开。
他走得极快,半刻也不曾停留,等元宵走到那无人的廊下时,只看见栏杆上还余了两处未干的泪滴。
“元宵。”
碧仙挑了帘子,手里也抱着一叠衣衫,她踢了裙角快步走到元宵身边,声音发闷:“方才那是四少爷吧?”
“嗯。”元宵默默点点头。
“刚刚在门边我就听见声儿了,只是无颜见四少爷,更不敢出来了。”碧仙跟着康幼璇十余年,可以说是看着康允泽长大的。
她长叹了一口浊气,声音愈发闷得厉害:“好人不长命,二小姐命不好,四少爷可千万别再摊上冤孽了。”
元宵似是不愿多谈,转了话头问:“碧仙姐姐,过了月尾你就要出府了吗?”
“是啊。”碧仙抚摸抱着的康幼璇的衣物,愣了愣神,才低声道,“原打算跟着二小姐去崔府,现在...我这样自小跟着二小姐的,在府里也寻不到更好的去处了。”
碧仙瞧着年岁尚小的元宵,一团孩子气的脸庞似乎也被这几日的事情熬得多了些憔悴。
她想了想将手中得衣衫搁置一旁,携了元宵的手慢慢坐下:“我虽对外说是爹娘安排我嫁人,可出府何尝没有担忧国公爷和夫人秋后算账的心思。二小姐的事看似盖棺定论,但我总觉得心中不安,那日三小姐...”
碧仙不敢再往下说,四下看了无人之后,又续道:“元宵,你年纪还小出不得府,之后要万事小心才好。”
元宵知道碧仙是真心替她担忧,心中也是一片滚烫,她拍了拍胸口笑着让碧仙放心:“碧仙姐姐,元宵十二了,这些我都懂,我会小心的。”
“那便好。”
两人说完这些,也不再多谈,仍旧是将海棠轩一应物品封箱保存。
忙到日头西斜,元宵同碧仙草草吃了晚膳便各自回房歇息。
二小姐的丧事之后,小荷病倒被接了回去休息,寝房就只剩了元宵一个。她点了灯,垂手坐了一会儿,才将床尾的匣子拿了出来。
从六岁入府,已匆匆过了六载,待在海棠轩的这两年,日子过得轻松惬意。
闲暇时二小姐带她们酿酒抚琴,院子里的姐妹又都是和顺的好性子,元宵忆起前两世的辰光越发少了。
她好像越来越适应现在的生活,只是意外突如其来...
打开匣子,比起上一次打开里面又多了不少铜钱。
她又数了一遍,九十二两并六百多文,还没算上府里主子们另外给的耳环、臂釧等物。加在一起,统共差不多价值一百五十多两。
按照本朝的购买力,她的这些钱要在出府之后的京城买上一座一进的小宅子,怕是还有些困难。
要想及岌后出府过上松快的日子还是得攒钱,除了月例银子,抄书也不能放下。
她按住额头,想到碧仙对自已的嘱咐,心中也有些不安。
二小姐走得突然,收粮厅的活儿自然还未来得及打点。出了海棠轩,她会被安排到哪儿呢?
——
三少爷与康允泽同住灵雨院,但两处房舍之间隔了一方池塘,来往要绕上好大一段路。康允泽所住的观云居在院子西角,离得院门颇远,故而闲人来往也少。
他同康幼璇一般,偏不爱热闹,院子里除了三个丫鬟一个小厮一个嬷嬷,便是些粗使的婆子。
近日,下人们都知他心中怨闷,只把手头的活儿做完便闪身回了屋里,不敢惹他烦扰。
院子里安静非常,康允泽在院里来回踱步,始终无法将这件事抛诸脑后。将玉坠之事告知康启麟算算才过了一日,他却是等不及了。
顿了步子,又回了屋里,探身将拔步床一侧的抽屉拉开。
抽屉上头的格栅掩住光线,抽屉里暗得看不真切,康允泽伸手去探,空荡荡的竟没摸到一物!
他面色骤然一白,手下的动作愈发急切,可无论他怎么找,原本放在此处的那枚金蟾玉坠都不见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