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柔羡慕我这样精瘦精瘦的鬼样子,我呢羡慕她吃嘛嘛香的好胃口。
“你怎么瘦成这样的?”
我坐在她面前,如果说她是一株粗壮的大树,那我就是那根瘦弱的小草。
“大病一场。”
我虚弱地笑着。
“小可怜,可要好好地照顾自已啊!一个人在外不容易啊!”
阿柔说话的时候满腔的夹子音,挺可爱的。
我没事儿。
老沈推门而入。
“大美女小美女聊什么呢?”
“领导好!”
我马上站起来打招呼。
“咦,脸色不大好啊!这几天也没看到你呢,生病了?”
老沈是阿柔的直接领导,广告部的主任,大概四十来岁,具体年纪不知几何,保养得很好,高高瘦瘦的,有几分帅气,甚至是痞气。
“生病了,请了一周的病假。”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年轻人好好照顾自已啊,早睡早起,可别熬夜!”
“谢领导关心!”
我微笑着。
“一起吃个饭吧!走!阿柔一起啊!”
老沈把刚打开的电脑关了,起身离开。
“我就不去了,我过午不食,减肥!你们去吧!”
阿柔扭了扭她那三个汉子也抱不过来的水桶腰。
“那我们走了哈!”
老沈蛇一般的手臂盘在我脖子上,把我半拉半拽地拖出了办公室。
老沈按了电梯,一只手插兜里,一只手挽我肩上。
“想吃什么?粤菜?湘菜?还是川菜?”
老沈吊儿郎当的一副痞子样。
“不敢劳领导破费,大病初愈,没什么胃口,不必大鱼大肉,吃点清淡的就好了。”
进了电梯,我挨着电梯壁,抱着双臂,望着红色的数字慢慢往下跳。
“跟我还客气啥!”
一出电梯,老沈便点了燃一支烟。青色的烟,袅袅飘向街边的树梢,熙攘的人流,袭卷着我和老沈。我看着树上垂下的一面面红旗,穿过诗仙巷的牌坊,跟着老沈过街穿巷,七拐八绕。繁华的街道,拥挤的小巷,浓浓的人间烟火气。
“诗仙巷有一家鱼皮粥很正宗,你吃过没有?”
“没有。”
“那我们吃鱼皮粥去,吃点清淡的,对你胃口撒!”
对头。
我跟在老沈屁股后面,矮他一大截。
坐在狭小的弄巷里,面对面地喝着滚烫的粥,聊着闲天。
老沈正跟媳妇儿闹离婚,房子也不要了,车子也不要了,儿子也不要了。
“挺好的,有情饮水饱,无情一身轻!”
老沈感慨着,长吁了口气。
“兜兜转转,好像又活到了从前,一无所有。”
“不对,你还有自由。”
我安慰着他。
老沈爽朗一笑。
“对,我又自由了,为自由生活,得喝一杯。”
他拿了两罐啤酒,递了一罐给我。
我摆摆手,拒绝了。
“我刚从医院出来,还吃着药呢!喝不得酒!”
老沈不再坚持,独斟独饮。
“真羡慕你们啊,年轻,真好。”
我不说话,手搭在桌上,微倾着身体,颈脖上挂着平安扣从衣领里漏了出来。
“平安扣啊,年轻人戴这个不多了。”
老沈盯着我的领口看见那枚平安扣,玉白色的平安扣上点缀着一颗红色的玛瑙石,分外妖娆。
“戴着玩儿的。”
我把它放进衣领里。
“你这个……戴的不对,这是男生戴的,你应该戴小孔儿的,那才是女生戴的。”
老沈灌着酒,望着我,眯着眼睛。
“中国人做事讲究圆滑通融,这个平安扣就很有意思了。你看它外圆内也圆,像中国人处世之道,就四个字:中庸之道。君子如玉,温润而泽,君子如水,利物不净。小丫头,你懂了不?”
我摇摇头,笑着。
“领导您吃好,喝好,我去埋单。”
我抢着买了单,付钱的那一刹那,泪水滂沱。
这尘世间,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君子。
吃完饭,老沈又点了支烟。
我和他并排走出诗仙巷,老沈吞云吐雾,眼睛眯成一条细缝。
“那个,小丫头,有个事要跟你讲一下。明天那个活动你就不要去了,让阿柔去吧!”
“为什么?”
我仰头看着他,那人身上散发着中年男人特有的老油条气息。
“哎,好兄弟,阿柔啊,年纪也老大不小了,那样的身材,哪有男人敢要?你不一样,你还年轻,长得还不赖,以后有的是时机。她呢,要抓紧时间多捞点钱嘛,女人嘛,就那么几年时间。”
老沈把手伸过来,搭在我肩膀上。
“我刚跟你说的话,都白说了撒!”
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
我鄙夷地不屑地笑着。
不就是一个活动嘛,老子稀罕?
可是我心里还是不舒坦,因为明天的活动是市文化部搞的大型活动,有不少文化界的大佬都要来,我这样一介资深文艺女青年,咋样甘心不去?
我俩个搭着肩膀走过繁华的古城道,老沈突然停下来,狠狠地拍了一下脑袋。
“我也不能亏待你,你去看画展吧!我朋友是美院的,他给了我两张请柬,找个人陪你去逛逛,我猜你一定喜欢!”
老沈从口袋里摸出两张设计精美的请柬!请柬上墨青色的字一下子把我击晕了:青萝湾的……雪。
青萝湾,那是外婆家的青萝湾啊!
飞檐翘角,青瓦白墙的司马第,小桥流水,灿烂如烟霞的桃花林,澄碧如镜,悠悠远去的青萝湾,高远深邃,云蒸雾绕的青萝山……
青萝湾。青萝湾。青萝湾。
我几乎要摔倒了,扶着老沈,才勉力站在雪白的阳光下。
我的泪水轰然碎裂,砸在那条两千年的古道之上,璀璨而忧伤。
“咋滴啦?”
老沈一眼望见我的失态,忙一把扶住我。
我摇摇头,松开老沈,慢慢地走在古老而新潮的长街上。头顶红旗飘飘,身侧绿树成荫。手里捏着那两张古朴的请柬,一个人默默踟蹰在洪大的人流中。
浑身冰冷,手脚软绵,心里如窝了一捧雪。
请柬上陈尘的名字,如利剑出鞘,把我割得鲜血淋漓。
陈尘,他已经死了。
一年前,他就死了。
晚上一个人蜷在沙发上,看着手里的请柬发着呆。手机响了,陌生人的电话。
“喂,你好。”
一个女人的声音。
“万宁,是我啊!韩萌萌啊!”
“哦,萌萌啊,你好。”
我客客气气的。
“你好点了吗?上次在医院碰到你,太忙了,都没好好跟你聊聊。”
“理解理解,大家都忙,大美女亲自给我打电话,有何赐教?
韩萌萌呵呵笑起来。”
“是这样的,我听说,周六美院有个展览,可是一票难求,我朋友想去看看,你不是在报社上班吗?他们有没有请你们媒体?你能不能帮我弄两张票?”
“我问问吧,我尽力而为,晚点给你答复。”
我挂掉韩萌萌的电话,颤巍巍地找到通讯录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