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酒在樽中微微晃动,映着吕不韦落寞的神色。
他长叹一声,仿佛要将胸中郁结之气尽数吐出。
“纲成君,你说,老夫还能看到大秦一统天下的那一天吗……”
蔡泽亦是满心沉重,他知道吕不韦此刻的心境如同这深秋的夜,萧瑟而凄凉。
“相国何必如此悲观?大秦一统,乃大势所趋,只是时间早晚罢了。”蔡泽斟满酒樽,劝慰道,“古往今来,多少圣贤的理想都未能亲眼见证实现,比如老子,比如孔子,他们的学说在其身后才光耀千古,影响后世。相国为大秦呕心沥血,功勋卓著,即便……”
他顿了顿,斟酌着语句,“即便不能亲眼看到那一天,您的功绩也会被后世铭记,青史留名。”
吕不韦苦涩一笑,摆了摆手:“青史留名?不过是身后虚名罢了。老夫所求,是亲眼见证大秦的辉煌,亲手触摸那盛世景象。”
他想起当年初入秦国,秦国积贫积弱,受六国欺凌。
他辅佐孝文王,扶持庄襄王,又呕心沥血教导幼主,步步为营,才有了今日大秦的强盛。
可如今,他却要被自已一手扶持的君王逼迫至绝路,这如何能让他甘心?
“商鞅变法,为秦国崛起奠定了基础,可最终却落得个车裂的下场。”吕不韦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老夫难道也要步其后尘吗?”
蔡泽闻言,心中一凛。
商鞅的结局,是秦国历史上一个永远无法抹去的悲剧。
他深知吕不韦心中的恐惧和不甘,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商君虽死,但他的变法却让秦国走向强盛,他的功绩,后世之人有目共睹。相国之功,亦不逊于商君。”
两人沉默地饮着酒,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
夜风穿过庭院,发出阵阵呜咽,仿佛在为这即将到来的风暴而悲鸣。
就在这时,一名侍从匆匆走入亭中,躬身行礼道:“相国,宫中有使者求见,说是……二公子将闾。”
吕不韦和蔡泽皆是一愣。
将闾?他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将闾?”吕不韦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眉头微微皱起,随即舒展开来。
他想起这位秦王三子,温润如玉,聪慧过人,颇有乃父之风,却又少了嬴政身上的那股凌厉之气。前些天也没少与之斗法。令吕不韦印象深刻。
如今,他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请三公子到亭中一叙。”吕不韦吩咐侍从,“另外,取一壶热茶来。”深秋的夜晚寒气逼人,他担心将闾年幼体弱,受不住这夜间的凉意。
侍从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将闾便被引入亭中。
他身着玄色长袍,身形挺拔,举止之间透着一股儒雅之气。
月光洒在他的脸上,更显得他眉清目秀,温文尔雅。
将闾的目光扫过亭中的景象,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文信学宫的大名他早有耳闻,今日亲眼所见,果然名不虚传。
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处处彰显着大气磅礴的气势。
而眼前的吕不韦,虽然年事已高,却依然精神矍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智慧。
“将闾拜见相国,纲成君。”将闾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吕不韦微微颔首,示意他坐下,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二公子深夜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将闾在吕不韦对面坐下,接过侍从递来的热茶,轻抿一口,然后放下茶杯,目光直视着吕不韦,语气沉稳地说道:“闾奉父王之意,前来与相国一谈。”
蔡泽见状,起身说道:“既然如此,老夫便先行告退,两位详谈。”他朝着吕不韦和将闾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亭中只剩下吕不韦和将闾二人,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吕不韦端起酒樽,轻轻晃了晃,目光落在杯中荡漾的酒液上,沉默不语。
将闾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坐着,等待着吕不韦开口。
凉风习习,吹动着亭外的树叶沙沙作响,也吹动着吕不韦心中那根紧绷的弦。
终于,吕不韦放下酒樽,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将闾:“不知大王有何吩咐?”
将闾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父王担忧叔祖。”
相国是职位,公开场合下的正式称呼,哪怕私下也可称呼,只不过没那么亲近。
私下秦王政称他仲父,意叔父,古代父亲亡故,叔父便代父而教,将闾称呼为叔祖,其意思不言而喻。
“叔祖”吕不韦闻言,怔怔片刻,不禁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大王担忧老夫?不知大王担忧老夫什么?”
将闾目光坚定地看着吕不韦,语气诚恳:“父王担忧叔祖与他之间产生嫌隙,影响大秦的稳定。”
吕不韦沉默片刻,端起酒樽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樽重重地放在石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他看着将闾,眼神复杂,许久才缓缓开口:“二公子此言差矣。老夫对政儿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二心。”
将闾微微一笑,说道:“叔祖之心,父王自然明白。只是如今朝中局势复杂,难免有人从中作梗,挑拨离间。父王希望叔祖能够理解他的苦心。”
吕不韦叹了口气,说道:“老夫明白大王的苦心,只是……”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言辞,“只是老夫也有一些苦衷。”
将闾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吕不韦继续说下去。
吕不韦站起身来,背对着将闾,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咸阳城,语气低沉地说道:“二公子,你年纪尚轻,有些事情你不懂。这朝堂之上,并非黑白分明,忠奸立判。有些事情,身不由已。”
“叔祖,”将闾也站起身来,走到吕不韦身旁,“父王并非要逼迫叔祖,只是希望叔祖能够与他携手共进,共创大秦盛世。”
吕不韦转过身,看着将闾,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突然伸出手,拍了拍将闾的肩膀,说道:“走吧,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吕不韦带着将闾离开了凉亭,朝着文信学宫深处走去。
蔡泽站在原地,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眼神深邃。
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袍,发出猎猎的声响。
他望着二人消失的方向,低声喃喃自语:“大秦的天,要变了……”他停顿片刻,目光落在将闾消失的方向,又补充道:“而这转机,似乎就在这位二公子身上……”
穿过曲折的回廊,两人来到一间书房。
吕不韦推开门,示意将闾进去。
书房内,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
吕不韦走到书桌前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将闾也坐下。
将闾坐下后,吕不韦亲自为他倒了一杯茶,然后说道:“二公子,这里没有外人,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