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卿阅再次醒来时候天已经黑了。拾翠正守在她的床前,姜卿阅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已已经发不出声音。
她只能看着拾翠,想要从她嘴里听到一个她不敢问的消息。可拾翠在她渴求的目光中红了眼睛,低下头去。
姜卿阅咬着下唇,尝出些血腥味来,她怔怔地瞪着眼睛,可是目光都是散的。
寂寂无声中,姜卿阅突然猛地掀开被子,踏上鞋子,奔了出去。
百御就守在门外,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连伸手拦她都做不到。只能默默跟在她的身后。
姜肃的院子里跪了一地的将士,姜卿阅看也不看,到了屋门口前看到云归砚和大夫一同从内间出来,却突然失了勇气,怯懦地不敢再前进一步。
云归砚看着姜卿阅半晌,嘴角压了压,只低声说了一句:“姜姑娘,节哀。”
姜卿阅摇着头不肯相信,她冲过去,攥住云归砚的手臂,嘴巴张张合合,极力想表达什么,可是她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她只好拖着云归砚来到门口,指了指外面。
云归砚面色沉了沉,拧着眉问:“你的嗓子怎么了?”
姜卿阅见他不懂,焦心如焚,松开手就要往院子里跑。
云归砚反应极快,两步拉住她的手腕将人拦下,反身将人按在门板上,厉声道:“你冷静一点,没有用了,城里的大夫来了一遍,我将随队的御医都唤来了,进府之前人就没有了心跳,已经太迟了。”
姜卿阅被震在了原地,她看着云归砚,眼睛干涩到疼痛,却一滴眼泪不肯落。
云归砚心间一颤,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他手上力道不由得松了几分,缓了一口气,将人拉到了内间门口,抚了抚她的背,柔声道:“你去看看他吧,戚扬说他失去意识之前都在唤你的名字,他一定很惦记你,别让他走得不安心。”
姜卿阅用尽了全力不过将手按在内间的门上,颤抖得不成样子。
“去吧。”云归砚轻轻地推了推她。
姜卿阅借着背后云归砚手上的力气,勉强推开了门,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两步,就看见躺在床榻上的姜肃。
人已经换了新的衣衫,干干净净的,不见半点血污。眼睛上的箭也被拔去了,擦净了血,眼睑半肿着,遮住了黑漆漆的伤口,全了他最后的体面。
姜卿阅木偶一般走到榻前,跪了下来,她伸出手握住姜肃冰凉的手指。常年练武的缘故,他指腹间总是粗糙。茧子磨了又磨,破了又破,总以为他已经练就了铜皮铁骨,却还是没能挡住那冰冷的箭矢。
姜卿阅捧着那只手,额头抵在姜肃的掌心,泛着冷意的体温她如何都暖不热了,姜卿阅终于落下泪来,她失了声音,任凭她如何痛哭,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床前,后背一起一伏的,云归砚看着她,身侧的手紧握,半晌才轻轻地把门掩上了。
姜亦阳就是在这时候回来的,那场大雨同样让他耽搁了两日,不想就是这样一耽搁,就已经是阴阳两隔。
进府他就得了消息,满心的欢喜瞬间结了冰,他不肯信,直奔这里来,他整个人恍恍惚惚的,什么礼节都顾不得了,越过云归砚,推开内间的门,看着哭泣不止的姜卿阅,腿上一软就跪了下去,哽咽道:“父亲,儿子回来了。”
可是没有人应他了。
姜亦阳十六岁就离开父亲的庇佑,独自出去闯荡,靠着军功升至校尉,无人不说一句实至名归。可而今,他最想要的那句肯定,却再也听不到了。
福祸悲欢,不过朝夕之间。哪有什么来日方长。
姜肃因公殉职的消息第二日就在城中传开了,家家户户挂上白幡,给这位守城有功,英勇无畏的将军送行。
将军府白车素马,往来哀悼之人络绎不绝。
无人不感慨叹息姜肃英年早逝。
“据说是巡视粮道的时候遇到了逃窜的流犯,箭矢上涂了剧毒,没等到军医来就咽了气。”
“哎,可惜啊,可惜……”
姜卿阅一身素衣,跪在棺木前面,烧着纸钱,缭绕的烟气将她的眼睛熏得又红又肿的。云归砚一直未离开上庸城,陪着办了丧礼,七日后,姜亦阳和姜卿阅要扶棺回燕京,将姜肃和他们的母亲葬在一处。
云归砚将人送至城门口。
“多谢殿下这些日子的操劳,末将感激不尽。”这些日子一面是悲痛至亲的离世,一面又要应付上门吊唁的人,姜亦阳浑浑噩噩的,如今才有机会当面对云归砚说一声感谢。
“客气了。”云归砚又道:“本王还有要务在身,不便同行,北际会率队和你们一同回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殿下不可……”姜亦阳知道这些精兵强将都是护送晋王殿下北疆之行的,北疆危机重重,又刚刚经历过柞力之战,姜亦阳实在不敢用晋王的人。
“姜肃将军柞力之战立下大功,本王还未来得及感谢,便遇到这等意外,实在是遗憾。聊表心意,还望莫要推辞才是。”云归砚不容拒绝地道:“这事就这样定下了。”
姜卿阅一身雪白孝衣,不声不响地站在姜亦阳的身边,垂着眸,云归砚瞥了一眼她,不过几日整个人就迅速瘦了一圈,单薄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
“如此,便谢过殿下了,时辰不早,告辞了。”姜亦阳朝着云归砚拱了拱手。
姜卿阅仍是站着没动,直到拾翠来扶她,她才回过神来,这几日她总是这样,常常这样走神。
姜卿阅终于抬眼看了一眼云归砚,面上一片孤寂,她屈了屈身子,对着云归砚郑重地行了个礼。
云归砚抿着唇,轻轻地点了点头。
姜亦阳调转马头带着队伍往南,向燕京而去。云归砚骑着马,立在城门口,遥遥望着队伍越走越远,才勒紧缰绳,调转马头,继续往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