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箱发出“叮——”的一声。
周初柠走进厨房,拿了挂钩上的隔热手套,把烤架上的面包夹出来装盘。
复烤过的面包很香,一眼认出来,是街角那家面包店的出品。
“六年前……下着暴雪的那几天吗?”她背对着他问。
“嗯。”
十年一次的暴雪,那段时间公共交通都停了。她没想到瑞士和隔壁德国一样也有“工匠精神”,市政效率低到离谱,铲雪车铲了整整两周,公寓门口的路才重新允许车辆通行。
“怎么来的?”
心口像被烫了一下,说不清的情绪像一块烙铁,缓慢地炙烤着。
难怪房东太太一改常态,给了她那么多救命的物资,还有那块毛毯,怎么看都不像她的手笔。
裴迟清淡的声音传来:“我在前面几个街区下的车。”
哪止前面几个街区,从这里一直到火车站,都不允许车辆通行。否则她也不会被困在原地那么久,困到几乎弹尽粮绝。
周初柠不知道该怎么理解他这种行为。把盘子放在桌上,想到唯一的可能性。
“我爸叫你来的?”她问。
提到周绍平,裴迟神色已经比白开水还淡了。
沉默了会,他朝周初柠伸手,一把将人拉到腿上。眼底冷意微微收敛。
“我来看看你,到底是跟哪个野男人跑了。”
他顿了下,“没想到过得可怜兮兮的。”
“我哪来的野男人!”她气得语结,一步从他身上跳下去。
裴迟拿了盘子里的面包,咀嚼的动作慢条斯理,目光很淡地滑过她:“只有我一个吗?”
周初柠噎住。她的情感经历看似丰富,实则全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她并不想让他知道,于是故意冷着声音说:“我的行情有这么差吗?”
早餐结束,裴迟抽了张湿巾,把还在生闷气的人拉过去,捏着手指擦干净面包屑。
他意味不明地微讽了句:“周老师,行情没差过。”
周初柠彻底不想说话了。
出门前,她坐在桌子前写一笔一划写售后卡。昨天有几个客户走得急,没有带走卡片,今天还得补发。
裴迟给她倒了杯热水放在桌上。
周初柠看了眼,没动。
过了会儿,眼角余光扫到,男人正站在她的行李箱前,脑袋里一根弦倏地紧了下。
“我感冒好了!不用吃药。”
她猛地站起来,没控制好力度,连桌上的水杯都被她震得晃动,撒出几滴到售后卡上。
但已经来不及了。
裴迟弯下腰,从一堆乱七八糟的衣服里,用手指捞出了奶黄色的分装袋。
药品分装袋。
他把东西拎在手上,眉梢缓缓抬起:“这么显眼找不到?”
周初柠心虚地“嗯”了声。
那天晚上鬼使神差的心思,就像奄奄一息的鱼又被丢到沙滩上暴晒。屁股缓缓坐回原处,她低头说:“可能……那天难受得厉害,没看见。”
“现在呢?”裴迟问。
“好点了。”
周初柠拔了笔帽,准备写最后一张售后卡。听到裴迟轻幽的声音:“那你紧张什么。”
“……”有那么明显吗?
避开他审视的视线,周初柠把东西收拾好:“你不用去日内瓦看看家人吗?来都来了。”
“今天去。”
没有不透风的墙,昨天刚刚落地,何鸿盛就已经知晓,派了车在机场外等。
周初柠没有问“需不需要一起去”,他没有提,就说明这不是“必要场合”。
裴迟穿上外套送她出门。
雪停了,目之所及,整个城区白得晶莹剔透。没有积雪的地方有些结冰,周初柠用力拽着他的小臂,才不至于摔倒。
车已经等在路边。
裴迟看了眼她脚上的鞋,长筒皮靴,四五公分的跟。
走得稳才怪。
周初柠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侧的人微微躬身,挎着她的膝弯,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幸好这个街区还算安静,路上除了几个晨跑的,几乎没人注意到他们。
“你抱我之前能不能说一声?有人会看见的。”
他垂下来的眸色很清浅,曳在她脸上,语气又冷又狂。
“我抱我老婆,看见怎么了?”
……行。
假老婆也是老婆。她不争了。
双手勾着他的脖子,周初柠指挥他:“走快点。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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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完周初柠去展厅,裴迟直接去了机场。
常年不联系,何鸿盛与他关系不算亲近。只是在前几年听说他没有回申城时,几次三番打过电话来,告诫他其中的利害关系。
谢、何、郑三家都不希望他流落在外,他在外面一天,外界对这段往事的猜测就多一分。
日内瓦天气晴好,但很冷,和今天的苏黎世温度相仿。
郊区的独栋小白楼,接裴迟的车缓缓停在路边。管家替他拉开车门,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小少爷。”
何鸿盛推着轮椅上的谢闵霜,一同在门口等待。身侧站着的,还有何瑜。
裴迟双手揣在兜里,走过去。
“外公、外婆。”
无温的眼睛看向一旁的女生,“你没说要来。”
何瑜扯了下唇,讽刺的意味明显。
“我也没听说,你有什么业务要来瑞士。”
楼前喷泉激荡出水珠,在一片冰天雪地里,显得格外冷清。
话里有话的对峙还在持续。何鸿盛眼神扫过来,布满皱纹的脸上依然威严:“怎么不把周小姐一起带回来?”
早在带周初柠去北城参加婚礼,裴迟就知道这一天避无可避。他也没想避。
“她有工作。”裴迟淡着声。
何瑜偏过头没看他。
“她教授的慈善摄影展吧。”何鸿盛说,“要是早点和家里说,我们也能去尽尽心意。”
裴迟接过谢闵霜的轮椅扶手,往屋里推:“她的作品还没售罄。真想尽心意,现在也来得及。”
谢闵霜的心脏问题比六年前更严重,何鸿盛不敢说得太直白。他哪是想尽什么心意,不过是借话敲打。偏偏裴迟油盐不进。
气氛一时冷峭。
“你姐姐……都跟我们说了。”
谢闵霜转了点身,温热微皱的掌心覆在男人的手背上:“裴迟,你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