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佳怡静静看向这边,眼神不躲不闪。唇边微笑也看似人畜无害。
心里滋生出异常复杂的感觉。
周初柠下意识挺了挺脊背。身体僵硬笔直,如同一根春日新竹。
那一瞬间她完全相信,只要黎佳怡出手,稍稍用力就能将她凹成几截。
呼吸渐渐变重,周初柠拉紧披肩:“他人呢。”
黎佳怡略微勾唇:“被客户拉着在那说话呢。听裴迟说你是学摄影的?何瑜姐家里也有好几个相机,可惜我们都不会用。有空也教教我吧,看你们拍照挺有意思的。”
很好。
她挺佩服黎佳怡。几句话说得友善得体,可字字句句都在点她:结婚又如何?不过是个外人。
她不想回答。
话说得越多,越容易暴露情绪漏洞。凭着黎佳怡的敏锐,她很快就会发现,眼前这个看似冷心冷肺的女人,并没有那么无坚不摧。
虽然不清楚裴迟和黎佳怡的关系,但至少有一点她明白:自已的婚姻确实是假的。
彻头彻尾都是假的。
就像拿着假包招摇过市,忽然看到别人拎了一个同款,连走路气场都更自信从容,你很难不去相信,她手上的才是真的。
“转告裴迟,我先回房了。”
冷静的声调像覆着霜雪,周初柠转过身,朝着远离人群的方向走去。
相比室外,花园确实算得上是温室。
几分钟后走进真正的冬天,寒风刀割似的刮过皮肤,周初柠却忘记了冷。
郑家安排的客房,在庄园东侧九号楼。行李一早便被送入房间。
赴宴名单上是裴迟一人,房型也是意料之中的King size大床。
话说回来,她和裴迟是以夫妻身份出席,就算把她名字加上,也断不可能安排出两间房。
她不想跟裴迟抢床睡。
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周初柠打内线电话,问管家要了条毛毯和退烧药。
房间有矿泉水,她就着将药片吞下,简单洗漱后便倒在沙发上。
像被交替扔进冰窖和火堆。
全身虚软无力,不受控的意识如同液态,渐渐脱离现实。体感既黑暗又潮湿——
就好像被拉回十九岁那年的暴雨。
站在培训大楼门口的狭窄屋檐下。她无处可躲。但更怕认真找地方躲了,会错过来接她的人。
看似坚硬,实则软弱得稀巴烂。
额上冰凉触感贴上来时,她下意识地抓紧“浮木”,贴向自已烧得快崩裂的脸:
“哥……”
头发被轻轻地摸了摸:“我在。”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有些乱,陌生对话钻入耳中,像隔着玻璃罩子,遥远又不清晰:“……太太没事,着凉了。”
好一会儿,周遭才重新安静。
她动了动僵硬发痛的身体。忽然,膝弯下方被有力勾起,落入一个怀抱后,身体腾空了。
像被大浪掀高的船,无所依凭又有些害怕,双臂自然地绕了上去。
颠簸中,她吃力睁开眼睛,对上那张总是疏冷克制的脸。
“……去哪。”
裴迟没答,低头问:“不舒服怎么不说?”
似是想到什么,周初柠咬着嘴唇撇过头:“我不想跟你睡一间。”
头顶传来低笑,有些像自嘲:
“这么讨厌我。”
被放在柔软大床上,她只觉全身都烧得快散架了。两手攥紧了被子,蜷缩着,不肯再说话。
裴迟好像在床头坐了很久。
重新落入昏睡前,她额间汗湿的头发被拂开,耳边是一个微沉、像哄小孩的声音:“睡吧。”
-
第二天醒来,卧室里只有她一人。
吃过退烧药,又睡了一觉,周初柠人清醒了很多。
除了身上有些虚,嗓子干渴难忍之外,其他症状基本消失了。
她从床上爬起来,开门出去。
客厅里没人。要不是看到门口架子上的黑色大衣,还有被丢在茶几上的烟盒,她都怀疑,昨晚裴迟是不是真的回来过。
昨天修相机时,周初柠加了江鸢的微信,这会儿手机上有她发来的消息。
江鸢:[听管家说你昨天发烧了?现在怎么样呀?]
周初柠:[生龙活虎了。]
她放下手机,看到昨晚半瓶矿泉水还在桌上。拿过来正要喝,被门口声音打断。
“保温壶里有热水。”
转头,看到裴迟拎了早餐走进来:“别喝凉的。”
随开门的动作带进寒气。身上衬衫不是昨天那件,大衣也换成了深灰色。
周初柠冷淡撤回视线,仰头将他口中的“凉水”一饮而尽。
空气沉默几秒。
背后隐约传来一声低叹。裴迟不紧不慢走过来:“烧退了?”
刚想伸手在她额头上试试体温,被周初柠侧身躲过。
嗓音干涩带着几分哑:“不用你管。”
她唇线抿得很直,软白的侧脸,比任何时候看着都更冷,更想疏远他。
仿佛他是什么传染性极强的瘟疫。
“既然是假夫妻,就不要做多余的事。”
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在周初柠身上,裴迟见过太多次或喜或悲的情绪。
她个性冷傲,心情好时偶尔也展露柔软,但很少像今天这样对他设防。
“抬头。”裴迟说。
看不见的地方,周初柠指甲深嵌进手掌,始终垂着眼:“我回房换衣服。”
男人站在那没动。
身前的路被挡住。她推了一下没推动,有些恼火:“你让不让。”
裴迟直接俯身,抄了膝弯抱起她。周初柠惊呼:“干嘛啊你!”
将她放在一旁的大理石桌上。裴迟双手撑着桌角,垂眼看她。
“气的到底是哪件事。”
淡冷目光流连在她脸上,试图找出她情绪起伏的端倪。
裴迟不喜欢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六年前不喜欢,现在更不允许。
桌面冷硬,触到她睡裙下的小腿,周初柠忍不住瑟缩了下。
想往后挪,身体却被禁锢在方寸之间,丝毫动弹不得。
她重重吸了口气:“外人眼里你好歹是有妇之夫。就算真想对‘情妹妹’怜香惜玉,是不是也该低调些?传出去,丢脸的不止我一个。”
死一般的寂静。
周初柠垂下眼:“我说完了,能放我下去了吗?”
脸上还是病后初愈的白,因眸色太过清冷,显得格外寡情。
毫无防备的,下巴被人用冷硬的虎口抵住,被迫着,再次扬起。
略显屈辱的姿势里,裴迟微眯着眼,淡声问她。
“我哪来的情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