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峰当场愣在原地。
他心说,前四个名头我认了,后面那个是什么鬼?
五千两给如烟赎身的事儿……谁告诉你的?!
他猛地转过头,面无表情的凝视着萧凌雪,眼角忍不住微微抽搐起来:“你跟老爷子说的?”
萧凌雪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与我无关。”
徐长卿见到萧凌雪,顿时喜出望外:“哟,雪儿也来了?来来来,快帮我把这老头提溜出去,他在这实在太碍眼!”
萧凌雪无奈的叹息一声,旋即走到洛韩跟前,微微躬身行礼:“晚辈萧凌雪,见过洛老先生。”
洛韩有些恍然:“你是伍子荀的那个关门弟子?”
萧凌雪恭敬道:“是,家师时常在晚辈面前提起您,您是家师的恩人,自然也是我的恩人。”
洛韩摆了摆手:“伍子荀这人就是太严肃,太刻板了,什么事都要较真。我当年也不过是在陛下面前说了几句不违心的话而已,实在当不起恩人二字,怎好让他惦记了这么多年?你可别学你师傅,都是陈年旧事,不用放在心上。”
“该记的恩,活着都会记得。该记的仇,至死都不会忘怀。这就是伍子荀!”
徐长卿躺在椅子上,迎着落日的余晖,悠然说道:
“你说,像他这样的人,活着该有多累啊,心里边装着这么多恩恩仇仇,一点都不洒脱。”
这时,旁边的姜峰忽然幽幽开口:“是啊,不像老师,只是几天没过来看看,都学会阴阳怪气了。”
徐长卿猛地起身,对着姜峰怒目圆睁:“你还好意思说?宁愿花五千两给一个青楼女子赎身,也不知道拿点银子过来孝敬孝敬为师?为师都穷得每天只能吃鱼了,还要自已钓,你知道有多累吗?”
他在姜峰面前从来都不端着架子,就像是个浑身孩子气的老人,除了不会打人以外,骂人的功夫,堪称一绝。
姜峰嘴角忍不住微微一抽:“您老以前不是说钓鱼是为了陶冶情操,吃鱼只是不想徒劳无功的吗?”
“你见过哪个蠢货天天陶冶情操的?”
徐长卿把手里的鱼竿重重一摔,唾沫横飞的骂道:“老子天天吃鱼,天天吃鱼,现在打个嗝都是鱼腥味,你倒好,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还有闲钱给别人赎身,完全把昔日的恩师扔到一边,你吃里扒外,见色忘义。”
“老师,这词不是这么用的。”
“你管我怎么用!你就是忘恩负义,不孝子,大不敬!”
“老师,我那银子是跟别人借的,我自已都是穷光蛋。”
“那你就更过分了,你对别人解衣推食,倾囊相助,对自已的恩师却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天底下还有比你更混蛋的弟子吗?”
姜峰脸上露出深深的无奈:“那您说吧,我该怎么补偿您呢?”
徐长卿道:“你要带我去吃香的喝辣的。”
“还有呢?”
“你还要带我去望江阁,当面给我再作十首诗词。”
姜峰嘴角抽搐,咬紧牙根,一字一顿:“……还,有,呢?”
徐长卿又道:“你还要带我去醉仙楼…算了,这事咱爷俩私底下再说。”
姜峰一愣,旋即挑了挑眉,目光带着一抹意味深长,揶揄道:“您老德高望重,醉仙楼也去?”
徐长卿浑然不知脸红,正经道:“什么醉仙楼?为师说的是一醉方休!”
姜峰从善如流:“对对对,您老说的都对。”
不好容易才把这个老头安抚下来,他又指了指身后的萧凌雪:“这事,您老不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吗?”
当初他为了让徐长卿给自已写个介绍信,花了多大的功夫?
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就差给老头端屎端尿了!
结果呢?
不良人府衙里有这么大的后台,居然不提前说?
虽然他表面看着对萧凌雪推心置腹,可实际上……他始终抱有一丝戒备,尤其是当他知道,裴行之和萧凌雪还是同门师兄妹的时候。
再怎么铁面无私的人,都不可能完全抛弃情义,任何的大公无私,都只是还未触及底线。
可他并不知道,萧凌雪的底线是谁。
更过分的是,当时他为了找寻失踪的家人,花了多大的劲,求助无门的时候,这老头就在一旁干看着?
徐长卿瞥了他一眼,轻描淡写的说道:“你家人的事,我老早就让人去查了,只是没有结果。”
“至于你说雪儿,她是你师侄,你一个当师叔的都混到给师侄做手下,说出去不怕丢人?我都替你臊得慌!”
姜峰当场目瞪口呆!
一旁的萧凌雪顿时有些急了:“师伯!”
徐长卿双手抱胸,收起双腿,精瘦的身子几乎缩成一团:“什么师伯,你师傅不在,我就是你师爷。不对,就算你师傅现在就站在这,我还是你师爷!除非你不认你爹了!”
萧凌雪瞬间哑口无言。
她是真拿这个老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姜峰从震惊,到茫然,再到清醒,转而憋笑……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压都压不住。
他转头看向萧凌雪时,眼神忽然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师侄女?”
女上司忽然变成了师侄女……这波啊,赚大了!
萧凌雪清冷的眸光恶狠狠的瞪着他。
若换做以前,姜峰只能缩着头,不敢触其霉头。
可现如今,这饱含冷意的目光,于他而言,却再无一丝威慑力。
他甚至有点想笑。
察觉到姜峰对自已的态度出现巨大的反差,萧凌雪一时间竟有些后悔带姜峰过来了。
可事到如今,她就更加不想便宜了姜峰,有种咬牙切齿似的说道:“师…伯!您上次可是亲口答应过我,要让姜峰传我秘术的!”
卧槽,差点把这事给忘了……姜峰心中暗叫糟糕。
可转头一想,他此前便已说过,教自已‘秘术’的师傅并非是徐师。
徐长卿摆了摆手:“这事简单,让这小子教你就行了。”
姜峰面无表情的说道:“老师,这秘术可不是您传给我的,我答应了那个师傅,绝不外传。”
徐长卿愣了一下:“那怎么办啊?”
姜峰摊了摊手,遗憾道:“没办法。”
徐长卿试探问道:“真没办法?要不把你那个师傅约出来,我请他吃鱼?”
姜峰正色道:“我那个师傅已经去世了,只怕您的鱼,它无福消受。”
徐长卿倏地一笑:“那简单,你只管先教,等我哪天下去了,跟你那师傅好好唠唠,他肯定不会怪你的。倘若他真要怪,为师自会一力承当!”
姜峰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一旁的洛韩不由得一阵发笑。
论起耍无赖,天下谁敌得过徐长卿啊?
可姜峰却犯了难,这不是教不教的问题,而是根本就教不了!
姜峰认真的说道:“老师,不是我不愿教,而是真的教不了。”
徐长卿目光深深的看着姜峰,半晌后,他转头看向萧凌雪,笑道:“看来是真的教不了,要不,我再传你别的招?”
“放心,都是我最近几年研究出来的新招式,还未传给过任何人,而且威力不比刹那霜华要弱!”
姜峰急忙说道:“老师,您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这时候知道跟我说不能厚此薄彼了?”
徐长卿斜乜了他一眼:“什么时候你也拿五千两出来孝敬孝敬我,我就考虑教你几招。”
姜峰张了张嘴,自知理亏。
……
傍晚。
在湖边小筑,陪两个老人用过晚膳,姜峰和萧凌雪便起身告辞了。
望着一男一女两道离开的人影,洛韩忽然感慨道:“你真好运,这么好的苗子,都让你给捡到了。”
他转头看向躺在椅子上,满脸悠闲的徐长卿:“以前的不良帅,如今的姜峰,你可真是走了狗屎运,天底下的好苗子,怎么都让你撞到了呢?”
徐长卿悠然道:“不是我运气好,而是我会教人。”
“洛老头,当初你收的弟子也不少吧,可你知道,为什么你的那些弟子,最后的成就都远不如我教出来的呢?”
洛韩面露肃然:“正要请教。”
徐长卿缓缓说道:“因为,你只是传授给他们知识和经验,却没有传授给他们教训和挫折。”
“对于成长来说,没有教训和没有经验是一样的,都不能使人成就大器。因为你的经验只是你自已的感悟,而每个人的人生却是不同的,传给别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
“就像读书一样,我们能历史得到的教训,就是我们从来都无法真正的得到教训。因为历史是历史,现在是现在。”
“书上记录的历史,只是让读书人有一个参考,可悲哀的是,许多人只会将书上的办法生搬硬套,却忽略了前人是基于什么背景和理由,才使用了这样的处理方式。”
“有些事情,只有自已经历了,他们才懂得如何运用书上的知识,而不是止步于纸上谈兵。哪怕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会到处碰壁,会撞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也无所谓。”
“真正的成长,并非是一帆风顺,而是跌入谷底后,再拥有爬起来的勇气和信心。”
“只要他们能做到,哪怕他们撞破了天,我也能在砸到他们之前,把天给顶起来。”
“毕竟咱们当老师的,除了传授他们知识之外,不就是给他们兜底的嘛。”
洛韩闻言,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