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秀才埋着头,声音低沉,带着失落和悲伤,道:“这件事情,我也只是怀疑而已。但我知道,张淮,不是我儿绑走的。”
“那天,我儿吴忧确实回了家,不过,他是被人绑回来的。”
原来,吴秀才的大儿子吴忧,因为迷恋上了赌博,在外面欠了别人一笔巨额的赌债,那天正好是债主押着他回张家村讨债。
“他欠了富贵赌坊五百两白银,最后利滚利,变成了一万两,债主过来讨债,说如果不还银子,那就把我儿子大卸八块,可他们就算把家里全搬空了,我们家也值不了那么多的银子啊。”吴秀才说到伤心事,不禁悲从中来。
姜峰转头看向里屋,通过【六界灵觉】,他能听到里面传来细微的女子哭泣声。
吴秀才只是个偏僻山村的教书匠,家徒四壁,莫说一万两白银,只怕整幅身家也凑不出一百两。
他提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继续道:“后来,赌坊的人说,如果实在没银子,也可以拿古玩字画,历史典籍,或者是稀奇古怪的东西来抵债。”
“可我们家哪有这些东西,恰好,他们在进村的时候,从其他村民口中知道了张淮的事情。于是……他们让我将张淮哄骗过来,交给他们抵债。”
张彪闻言,当即变得怒不可遏,他挥舞拳头砸向吴秀才,却被姜峰及时拦住:“先听他说完。”
吴秀才低声道:“当时我并没有答应,且不说,张淮是我的学生,我不可能拿他的命来换我儿子的命,其次……当时全村的目光都聚集在张淮身上,我又怎么可能做得到。”
姜峰默默点头,这正是整件事的矛盾点。
吴秀才继续道:“当时,我让赌坊的人给我几天时间,我会想办法还了这笔钱,其实那都是我的托辞,可我告诉他们,就算杀了我们全家,又或者把家里搬空了,也不够还债,最后,赌坊的人同意了,这才离开了村子。”
姜峰点头,这符合第一次来催债的人的心理,他们的目的是要钱,就算杀了秀才一家也于事无补,反而拿不到钱。
唯有第二次,第三次催债时还拿不到钱,这些人才会采用一些更激进的手段。
吴秀才叹息道:“后来,我听到张淮家出了事,这才意识到,这件事很可能就是他们做的。”
张彪忍不住问道:“既然不是你做的,刚才又为何不敢说?”
吴秀才沉默。
反倒是姜峰开口解释道:“因为你觉得,赌坊的人之所以能得手,是因为吴忧告诉他们张淮家的位置。更何况他们还杀了人,真要论起来,你儿子算是帮凶,所以你才要竭力隐瞒此事,对吗?”
吴秀才默然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事情牵扯到吴忧,他这才不想说出实情。
可姜峰刚刚那番话让他明白,事情已经瞒不住了。
如果他不说,赌坊的人说不定会把所有罪行都推到吴忧身上,到那时,吴忧的罪名说不定会更重。
甚至,为了掩盖罪行,选择将吴忧杀死,来个查无实证……那都是有可能。
姜峰想了想,问道:“也就是说,你并没有亲眼见到,赌坊的人抓走了张淮?”
吴秀才苦涩道:“当时家里一团糟,赌坊的人走后,我也没心情去管张淮的事情了。”
姜峰陷入了思忖。
其实整件事情最大的矛盾,就是张淮的失踪。
从时间上推断,当日赌坊的人进村时,张淮已经跑回了家,而全村人恰好也都纷纷赶去他家中,正好与进村时的赌坊人手错开,他们抓着吴忧来到吴秀才家中。
那么,假设是赌坊的人带走了张淮,那么,他们是怎么赶在村民抵达张淮家中之前,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张淮带走?
赌坊的人进村时已经有村民赶去张淮家,他们就算再快,也不可能快过村民。
除非赌坊的人在张淮到家之前,就已经埋伏在那里,然后趁着村民赶到之前就绑走了张淮。
假设这个推测成立,那么又有新的疑问:他们又是如何将张淮带出村子,而不被村民发现?
须知当时大部分村民都往张淮家里赶去,若是赌坊的人绑走了张淮,离开村子的时候必然也会与他们撞见。
而且,张彪父母的死也是疑点,他们并非死于武夫之手,而根据六爷所说,张家村受诅咒所累,从未觉醒过其他神通……
这就是矛盾的地方!
除非……六爷在说谎,村里还有其他神通者存在。
其他村民也在说谎,他们知道张淮失踪的真相,也知道是赌坊的人带走了他,只是一直在隐瞒。
又或者,张淮的失踪本就是村民所为,与赌坊的人无关。
要说杀人动机,从六爷讲的故事里不难推断,当日村民们极有可能会根据祖训,将张淮杀死,甚至连同他的爹娘一起杀死。
当然,这些都只是推测,缺乏实证。
姜峰仔细复盘了六爷和吴秀才两人的话,发现事情确实变得清晰许多,可是还缺乏一个点,就像是想解开一个乱糟糟的线团,就必须先找到线头。
问清楚当日的事情后,姜峰和张彪从秀才家中离开。
分别前,姜峰又找六爷和张重问了几个问题,旋即便告别了他们,回到张彪家中。
望着沉默不语的姜峰,张彪开始有些坐不住了:“姜峰,既然富贵赌坊的人有嫌疑,不如我们先从他们身上查起,说不定能找到什么新的线索。”
姜峰不置可否。
查一查富贵赌坊那条线也是一个方向,可他心中的那个疑点,至今也没有得到解答,这让他如鲠在喉。
姜峰转头道:“对了,你之前说张淮的东西都在家里?”
张彪点头:“我去找找。”
他开始翻箱倒柜:“当年离开村子之前,我把爹娘和弟弟的东西都整理在一个箱子里。”
不一会儿,便从床底下拖出来一个满是灰尘的箱子。
张彪取下腰间的香囊,从里面掏出一把钥匙。
这钥匙他一直随身携带,一刻不敢离身。
咔嚓。
锁舌弹开的声音传来,张彪轻轻的掀开箱子,随后让开位置。
姜峰走到箱子跟前,发现里面放的都是一些旧的衣服,还有两根木头做的发簪,几件用木头雕刻的小玩具。
这时,他发现箱子角落,有一块巴掌大的布料,于是拿起来对张彪问道:“这块布是?”
张彪道:“这块布是我娘给我和弟弟做衣衫时留下的。”
他伸手翻开自已身上衣袍的内侧,发现上面绣着一个‘彪’字,喃喃道:“这块布,是我娘用做手工的钱,从县城里买来的好布料。为了这块布料,她攒了好久的铜钱,她和爹都舍不得用,只给我和弟弟做了几件贴身的衣衫。”
“我娘不识字,唯一认得的两个字,就是我和弟弟的名字,这还是我弟弟当初一笔一笔教她写的。”
说着,张彪的眼眶不由得流下了泪水。
他想娘亲了,想爹了,想弟弟了。
可如今这个熟悉的家里,再也找不到他们的身影。
姜峰拿起这块布料,认真打量了许久。
许久后。
姜峰忽然转过头,对着张彪说道:“看来,我们还得再走一趟。希望这一次,他能够说点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