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姜峰也没想到会在醉仙楼门口遇到书院的好友,想着以后虽然不一块读书了,可好歹也有同窗之谊,于是便邀请他们一起过来。
他继续笑道:“头儿,你别看他们现在只是一群穷书生,可他们的学识都不差,未来必定是一方百姓的父母官。”
宋明远心生惭愧,他已然明白姜峰这么做的意义。
谁能保证这些读书人里面,未来没有当大官的?
于他而言,这不都是人脉吗?
混官场的都知道,朝中无人莫做官,哪怕他加入的是不良人,可结实文官同样重要。
而今晚这场酒宴是以他的名义开的,这些人未来都要念自已的一点情分。
别看只是一顿饭,有时候这一点点的情分,足以起到关键的作用。
想清楚这些后,宋明远主动摘下腰间的钱袋,将其塞到姜峰手上,面露不悦道:
“说好了我请客,你这么做岂不是让我食言?难道我看着像是言而无信的人吗?我虽然不像你们读书人,也没读过什么圣贤书,可宋某人说话,那也是一口唾沫一口钉。”
姜峰看了下手里的钱袋子,忽然笑了起来。
他认真的看着宋明远,正色道:“头儿,你是我见过的,最讲义气的好领导。”
宋明远昂起头,骄傲道:“你是我招进来的,自然要多关照你。”
这时候,张彪走了过来,对着姜峰说道:“我有事找你。”
姜峰从钱袋子里取出一块碎银子,其余的都还给了宋明远:“这粒银子算是头儿请我们吃酒的,至于其他的头儿拿回去吧,好友来吃酒,怎能也让头儿给银子,这个道理怎么都说不通。”
未给宋明远说话的机会,姜峰拉着张彪径直离开了。
宋明远拿着钱袋,沉默的望着姜峰的背影,微微一叹。
姜峰被诬陷的事情他自然也听说了。
这顿酒,本是为了劝姜峰想开些,这才有了请他来醉仙楼的事情。
原本他就不信姜峰会是那种偷人银子的人,现在看来……冤枉他的人,该是有多没脑子啊!
……
湖边小筑。
月上枝头,吴钩霜月明。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倚靠在躺椅上,手持蒲扇,神色悠闲的望着天上的明月。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老者摇头笑了笑:“那臭小子确实有诗才,可惜啊,好好的读书人不做,非要去做不良人。”
萧凌雪缓缓走到老人身后,平静问道:“不是您让他去的吗?”
老者叹息道:“我劝过了,可惜劝不动啊。他想做的事,如今我也无力帮他。我听说,他现在在你麾下做事?”
老者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笑:“是你安排的吗?”
萧凌雪沉默了许久,忽然恳请道:“师伯,您能不能把那秘术,也传授给我?”
老者一怔:“什么秘术?”
萧凌雪道:“听声辨位,还有千里追踪。姜峰说这些秘术,都是您传授给他的。师伯,您老总不能厚此薄彼吧。”
老者沉默。
听声辨位,千里追踪,听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啊,难道我也会这种秘术?
好家伙,我自已怎么不知道?!
“那臭小子真是这么说的?”老者语气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萧凌雪疑惑道:“那些秘术,难道不是师伯所创?”
老者轻咳一声:“我不碰武道已经很多年了,不过,早年确实研究过几种秘术,刹那霜华你不就学会了吗?”
萧凌雪正色道:“师伯,千里追踪这门秘术,对我真的很重要,还请师伯能够教我。”
狗屁的千里追踪,你把那兔崽子叫来,老夫非把他的屎给打出来……
老者故作高深的说道:“小雪啊,从你师傅那里论起,你喊我一声师伯,也没有错。不过,私下没人的时候,你是不是该换个称呼?”
萧凌雪沉默了许久,道:“师傅交代过,不能喊您师爷,不然他平白无故矮了您一辈,会生气的。”
“胡扯!你爹当年是我的亲传弟子,你喊我一声师爷,那是天经地义!那老小子有什么资格反对?”老者放下蒲扇,有些不满的嚷嚷起来。
接着,他又换了个笑脸,对着萧凌雪笑呵呵的说道:“放心,现在他又不在这,你喊一句,他不会怪你的。”
萧凌雪认真道:“师命难违啊。”
“你喊了,我就让那臭小子教你秘术。”
“……师爷!您老可不能告诉我师傅啊,我怕被他打。”
“你怕什么?那老小子敢打你,我替你骂他。”
“……师爷,光骂没用,师傅脸皮厚,言语上的攻击对他无用。”
“哈哈,你师傅脸皮再厚,也挡不住我的唇枪舌剑,须知杀人不如诛心。来来来,再多喊两声,把我喊舒服了,我让那臭小子多教你几招秘术!”
“师爷说话算话?”
“当然!”
……
此时。
姜峰和张彪两人一路返回府衙,边走边说。
张彪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姜峰,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姜峰直接问道:“想让我帮你查个案子?”
张彪点头:“是,你的本事我见到了,论起查案,李廷远不如你。”
姜峰闻言,笑了笑:“这话可不能让李廷听到,不然他可得跟你急眼。”
其实这点大家都能看出来,也就是李廷那种臭不要脸的,死鸭子嘴硬,非要抬杠……姜峰心中补充道。
他看着张彪,沉吟道:“我不能保证自已就能够帮到你,不过,我很愿意一试,你且先说说看。”
张彪正色道“不管你能不能帮到我,我都会感激你。”
接下来,张彪说起了案子。
五年前,怀安县张家村出了一起命案。
死者是一对夫妻,猎户出身,家中还有两个儿子。
案发当日,猎户的大儿子随村中的其他猎手一块进山,傍晚归来时,发现父母惨死于家中,亲弟弟不知所踪。
张彪说到这里时,姜峰心中已然明白,不由得暗暗叹息一声。
而张彪也没有隐瞒,坦言道:“不错,我就是那家猎户,唯一幸存的儿子。”
他在讲述案情的时候声音很平静,好像已经度过了那段悲伤的时间,又或者,他已经学会了将悲伤埋在心里,努力让自已保持镇定,以第三方的角度陈述案情,不掺杂任何个人的情绪。
“我爹娘都是普通人,他们省吃俭用了一辈子,把银子留给我读书,后来发现我确实不是那块料,于是让我习武。”
“我弟弟当时只有九岁,拜入村里唯一的秀才门下读书,未曾习武。”
“其实以他们的实力,只要是个武夫,都能轻易将他们杀死,可我事后查过,当时在村里的武夫,都有不在场的证据。”
“而且,张家村民大都是些老实人,我爹娘也并未与村里其他人结仇结怨,乡里之间关系和睦,他们也没有理由杀我爹娘。”
“唯一知道真凶的人应该就是我弟弟,可他失踪了,我找了五年也没找到。”
姜峰静静地走了一段路,思忖了片刻,问道:“伯父伯母身上的伤势有什么特征吗?”
张彪沉默了一下,道:“我记得很清楚,他们当时身上没有流血,村长报了官,县里来的仵作经过查验,说他们身上没有伤势,没有中毒,更像是……自然死亡。”
姜峰停下脚步,满脸疑惑:“自然死亡?你信吗?”
张彪沉声道:“县太爷信了,村长也信了,村里其他人也都信了,我不信,但我那时候,不会验尸。”
姜峰深深叹息一声,他算是明白,为什么张彪对验尸一事情有独钟。
他不是喜欢研究尸体,而是一直在寻找,渴望能够遇见,跟他父母有着同样死法的人吧。
道理很简单,如果案子真的有凶手,那么对方不可能就此罢手。
为了查找线索,他不惜整日与尸体作伴……
姜峰问道:“伯父伯母当年身上可有什么隐疾?”
张彪说道:“我爹是猎户,常年在山里奔跑打猎,身体素质本就比平常人要强一点。我娘常年劳作,身上确实有些病痛,但不严重。我成年后,打猎的事便是我来做,我爹在家中照料我娘,经过几年休养,我娘的身子恢复的不错,断然不会突然病逝。”
张彪叹息道:“这也是我选择离开村子的原因,我爹娘的死,显然不是武夫所为。重要的是,我弟弟不会无缘无故的失踪。”
不是武夫,那就有可能是神通者。
姜峰想了想,问道:“你手上可有你弟弟留下的物品,最好是贴身之物。”
张彪摇摇头:“没有,全放在村子里的家中。”
姜峰道:“那明日我与你一同回村,到你家看看,是否方便?”
张彪点头:“可以,我也许久未曾回去,正好祭奠一下爹娘。”
……
第二天。
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卯正二刻,姜峰来到府衙门口。
今天仍是休沐的时间,无需点卯。
张彪已提前到来,等候多时。
他几乎一夜未眠。
两人骑着衙役准备好的黄骠马,一路风驰电掣,朝着怀安县飞奔而去。
怀安县距离江州城有将近两百里,乃是江州城管辖内最偏远的县城。
怀安县内多为山地,俗话说靠山吃山,当地百姓多数靠着打猎,放牧,采摘野菜,野果,菌类等山货为生。
而张家村是怀安县内一座偏僻的小村庄,整座村庄就落座在一处山脚下。
山路难行,有些狭窄的路段,他们只能牵着马匹行走。
张彪有经验,提前给姜峰准备好了水和干粮。
两人一路走了快四个时辰,在张彪的带领下,才终于在一处山坳,远远见到一座小村庄的轮廓。
因为不是公干,两人都没有穿着不良人的制服。
刚一进村,一位坐在村口的老大爷便一眼认出了张彪:“啊,这不是彪子吗?好多年没见了吧?”
张彪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六爷,我回来了。您老看着还是这么硬朗。”
六爷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稀疏的大黄牙:“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听人说啊,你小子跑去城里混了,现在过得怎么样啊?”
张彪笑道:“托您老的福,日子还过得去。”
六爷对他招了招手:“赶路回来的吧,午饭吃了吗?要不先到我家对付两口?让我家老伴给你弄点吃的,我记得你小时候可爱吃我老伴做的菜了。”
张彪也不推辞。
首先,对于张家村的人来说,长辈赐不可辞。
若是长辈邀请你到家里吃饭,也不能不去,不然就是拂了老人家的面子。
其次,他们也确实是饿了,路上虽然有干粮,可味道是真不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