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突然就下了起来。
明明上午还是晴空万里的。
枇杷又在窗前坐下,膝头抱着熟睡的汤圆,看着窗外连绵的雨丝交织在天地之间。
有时他会想,或许命运错综的纠缠,也正像这张雨线织成的大网一般。笼罩在其间的万事万物,无一幸免。
身后的门啪嗒响了一下,枇杷以为是风,转头一看却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沈韵?”他有些惊讶地脱口而出。
抱着的猫咪被惊动,懒洋洋地睁开一双碧色的眸子,却又在瞧见沈韵的刹那刷得睁大眼睛,随即从枇杷的膝头跳脱,一下子跑了个没影。
枇杷有些无奈地看着汤圆逃跑的方向,这小家伙也不知怎么搞的,每次见了沈韵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明明自已就是一只猫来着。
枇杷再次将视线转向门口的沈韵,才发觉对方的不寻常。
像是淋了一路雨过来的,头发、衣服都湿哒哒的。
枇杷隐约记得,今天应该是沈家老太太的寿宴来着。消息是从陆青瑶那里听来的,听说陆家人都要去,一是给老太君祝寿,二是商量陆沈两家的联姻事宜。
“虽然本小姐是不太喜欢沈韵,但架不住我姐稀罕啊。说起来,这次定下应该就快了。天知道这么一件事情他们讨论来讨论去,商量了有多久。”
“……”
“要换了我呀,这些繁琐的礼节统统不需要,只要我爱的人牵着我的手,拜过天地,拜过父母,再对着拜一拜,就可以大功告成了。”
陆青瑶边说,边意有所指地瞥一眼身旁的少年。少女之心全都写在了脸上,枇杷又怎么会看不到。
可是,枇杷只能装看不到,因为他无法给出任何对方想要的回应。
“想什么呢,一声不吭的?”
陆青瑶凑过来,眯起一双眼睛半开玩笑地质问少年:“该不会是听见沈韵和我姐的事情,你吃醋了吧?”
“怎么会……”
枇杷有些无奈地瞧着变脸比翻书还快的陆二小姐:“在下只是在想,若是小沈大人成婚,该送什么作贺礼好。”
陆青瑶盯着少年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判断着什么,过一会儿她忽然笑了,摆手道:“这有什么,到时候我帮你一起送了,绝对拿得出手。”
顿了顿,又嘟着嘴一个劲儿地抱怨起来,说什么不想去参加那个劳什子的寿宴。
“闹哄哄的,那么些认识的不认识,见了面就知道装模作样地傻乐,无聊死了,还不如在你这儿待着。”
陆青瑶叹着气,眼睛亮亮地望向少年,似乎希望对方说些什么。可枇杷什么都没说。
陆青瑶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来:“看吧,要是没人注意,没准儿那天我还能偷偷溜过来看你。”
没想到,说这话的陆青瑶没来。
倒是本该留下商量婚事的沈韵来了,不仅淋了一身的雨水,脸上还有明显的红肿,像是挨了打。
枇杷认识沈韵的时间不算特别长。
但还是第一次见到沈韵受伤,而且还是伤在脸上。
以他对沈韵的了解,多少是有些匪夷所思了。
不过,枇杷什么都没问。
先是把人迎进屋里,递上了干毛巾,又取了干净的换洗衣服。
衣服是沈韵之前临时换下的,洗干净了收在橱柜里,一直没想起来让对方拿走,没想到会有用上的一天。
枇杷放下了干净衣服,转头在炉子上热起了姜茶。
等了一会儿他觉得差不多了,回转过来却发现沈韵只是除掉了那身黑色的外衫。换洗的衣服还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边,并没有动过。
枇杷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沈韵爱干净的毛病。
“这衣服我自已洗的,没有交给其他人,也没有和其他的衣服混在一起。单独拿出来洗了好几遍,又在太阳底下晒了好久,不会不干净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韵忽然开口,这是枇杷今天第一次听见对方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凉的缘故,听起来有些沙哑。
枇杷于是住了嘴。
沈韵说,自已想洗个澡。
枇杷说那好,出去吩咐了人送热水过来,又问沈韵喝不喝姜茶。
“刚煮的。”他说。
沈韵抬了抬眼皮,似乎有些倦怠的样子,他说,我不吃甜茶。
枇杷点头:“我知道的,姜茶里没放糖。”
然后,不等沈韵回答,转身去外间倒了碗热腾腾的姜茶回来,塞进沈韵的手里,轻声叮嘱了一句:“小心烫。”
带着辛辣味道的热气升腾起来,沈韵苍白的脸孔恢复了一些血色,脸上的伤痕似乎也没有那么触目惊心了。
厨房的人很有效率,不多时一桶桶的热水挑进来,将室内蒸腾地烟雾缭绕。
枇杷见热水什么的都备好了,于是端起空掉的茶碗。
“有什么吩咐一声就好。”他说,“我一直在外头候着。”
他说完,正要离开,却被沈韵叫住了。
“等等。”
听到沈韵的声音,枇杷有些困惑地转过头,对上那双沉沉的黑色眸子。
“还有什么事吗?”他问。
“留下吧。”沈韵说。
枇杷愈发不解:“做什么?”
沈韵黑漆漆的眼睛眨了一下:“搓背。”
枇杷想了想:“那我先把碗拿出去?”
这回,沈韵没有什么异议。
等到枇杷回到里屋的时候,沈韵已经进到了浴桶中。那根红色的发带解下来搁在屏风上,长发墨一般地在肩头披散开来,弥漫的水汽模糊了本就极为秀丽的五官,看起来绮丽异常。
若非有清晰的喉结作证,恐怕乍一瞧过去都会产生错觉。
所以,枇杷看了一眼便匆匆移开了目光。
就算脑中无比清醒,那张脸还是会让他忍不住想起映雪师姐,从而感觉非礼勿视。
这时却听沈韵忽然道:“你过来一些。”
见枇杷呆在原地没有过去的意思,沈韵像是觉得有些好笑:“你当自已猿猴吗?站那么远给我搓背?”
枇杷这才想起自已为什么会留下。
于是拿了布巾走过去,绕到了沈韵的身后。
男人和女人的背部是不一样的,尤其是在看不到那张脸之后,枇杷感到自在了许多。
只是望着那背上道道鲜明的伤疤,他又突然有些不知该如何下手。
直到沈韵再次发话:“愣着做什么?”
“你背上的伤……”
“都是很久以前的旧伤了,不用在意。”
枇杷哦了一声,手下的动作还是不由地放轻了些。过了不多会儿,他竟然感到对方的身体细微地颤抖起来。
背着身子,他看不到沈韵的表情,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已的错觉。
后来眼见沈韵肩膀抖动的频率越来越大,枇杷终于忍不住停下手。
“你没事吧?”枇杷有些不安地询问。
“我能有什么事?”沈韵如常反问,兴许是埋着头的缘故,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那你刚才是——”
“谁教你力气那么小,擦那两下跟挠痒痒似的。”
——原来如此,原来是在憋笑啊。枇杷想。
那边的沈韵回答完了枇杷的问题,顿了顿,忽然道:“算了,你出去吧。”
枇杷感到有些突然,就跟之前沈韵让自已留下一样的突然。他犹豫了一下:“要不然,我再试试?”
枇杷之前没有给人搓澡的经验,他想这次,可以试着用力一些。
但是沈韵拒绝了。
并且解释说,自已其实并没有那么想搓背,他只是太困了,想找个人说说话,才不至于在热水里睡过去。
枇杷点头表示理解。
他想其实沈韵不用向自已解释的,不过像往常一样,他什么都没说。
枇杷走到了屏风外,很快听见从里间传来的哗哗水声,知道沈韵从水里起来了,然后是穿戴衣服的窸窣声。
“不问问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吗?”
隔着屏风忽然传来沈韵低低的问话。
对此,枇杷确实有一丝的好奇,但也只有那么一丝丝而已。
不过既然沈韵都这么问了,他自然是从善如流地问道:“为什么?”
那边却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才响起沈韵安静的话音:“……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真奇怪。
枇杷想,这种含糊其辞的表达,一点都不像平常的沈韵。
可是,这也是和自已没有关系的事情。
“也许——”
听见忽然变得清晰的声音,枇杷转过头,果然看见了已经从屏风后头走出来的沈韵,他披着干净的外衫,头发正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水。
枇杷见状,立刻拿过一条干爽的布巾走过去,想要帮沈韵将湿头发包起来擦干。
沈韵顺着枇杷的动作的低了低头,漆黑的眸子盯着少年的脸看了好一阵。
“怎么了?”枇杷被盯得有些不自在。
“没。”沈韵顿了一下,嘴角翘起连自已都没有察觉的轻柔弧度,“就是想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