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徐公子的话,她确实是慈济坊的人。不过胡家那位姐姐也和她聊了几句,若她身份有误,心怀不轨,她定会察觉。”
韩泠一股脑说着,没注意到燕秋脸色变得凝重。
“改明儿我问问胡蕊,看看胡姐姐是怎么说的。”
燕秋太阳穴突突的疼。
胡蕴心机深重不说,安兮若又揣一肚子坏水虎视眈眈。明天她就去延嘉观跑一趟,为揽清讨个护身符驱避这些妖魔鬼怪。
———
栖霞苑。
重重竹林环绕的深处,一方装饰精巧的竹庐下,伴随燕留到来,四堂公齐汇此地。
“仲途兄,”胡温华笑着,伸出一只手举向对面席位,“可就等你了。”
燕留板着脸,心想这人笑得真是假。
他落座,也不多寒暄,直截了当道:
“秋儿问过韩泠,与德晳信中所言相符。”
正当中的本桌上,用镇纸压着两张信纸,上面的内容一模一样:
映园宴中,有一女梅韵,字徵浣,三月前为人所谋遣入慈济坊,设计交吾儿任宣,实借此窥四堂公之后也。吾儿执迷不悟,难与之言定是非,望公出而处置。
胡温华深以为然:“蕴儿也同我讲了,这个梅韵来路不明,但——”
“善与不善,另当别论。”
燕留接下话茬:“我渝国天下,除了监务司,敢一次窥伺四家的,恐怕只有异国之人。”
韩宪横眼一扫:“兖国?”
宁岱一拍桌子:“他敢?!”
“确实不敢。”燕留服了这两个匹夫,“据我所知,监务司不久前才拿到阴潜于我朝的兖国细作名册,这几日都忙着清扫。”
“南梁西滕,坐观渝、兖之争多年,若是他们,倒也不是不可能,为结盟而来。”
燕留眼中闪过不快:“不管怎么说,上一辈是上一辈,下一辈是下一辈。真有什么,冲我们来,犯不着大费周章,招惹这些孩子。”
尤其是韩泠,难得被众人暂且挑开于党同伐异之争。
“你们想法真多。”宁岱冷冷道,“但我可不管。既然把手伸向慈济坊,便是触我的逆鳞。管他来者何意,我一概视为敌寇。”
胡温华眉心一锁,期待地望向韩宪:“怀束兄……”
“甭看我。”韩宪手一摊,“我跟他一个态度。”
一个犟种的存在还只是影响决策,两个犟种的存在可以定下决策。
“既然这样,那就快商量吧。”
燕留有些头疼:“桂泉钦差去平疫病,他这个户部尚书兼惠民署署长的缺,我跟维之还要照看。”
这话是对胡温华说的,燕留不可能指望韩宪宁岱提出什么计策。
毕竟不是得利的事,胡温华并不想做绝,更不想去做:
“徐德晳给我们写这封信,就是借刀杀人,把徐家摘出去。我们便先来一招祸水东引,把事儿往别的地方推。”
“我……”
“你……”
他抬手打断韩宪和宁岱:“涉及外邦,二位不可武断。”
待定下计策,已是半个时辰后。
栖霞苑此处竹庐本是东篱诗社集会之所,“四堂公”的称呼传出后,四人便商定每半年集聚于此,共商事宜。
韩宪起身掸了掸蟒袍上的微尘,临行道:“我最后有件事要提醒你们。”
“泠儿回门之日,安兮若在我府上揪出了一个兖国的细作。为防引火烧身,你们回去也排查排查,抓抓贼吧。”
韩宪离开,宁岱担心家里,也匆匆归家,只余下燕留与胡温华二人。
“胡维之。”燕留为自已倒了杯茶,“我三弟叔由久病积年,倒让你治好了。”
胡温华起身,望向窗外层层叠叠不知深的竹林,苍翠劲节一眼望不到头。
身后燕留的声音传来:“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胡温华笑笑:“这竹林我不喜欢,太密了。都扎在一个地方生根,哪天一道雷打下来,都得遭殃。真要同气连枝的,各占一个角,真遇上什么灾,还能存他一口气远远照应着。”
“仲途兄,你觉得呢?”
燕留冷然:“任何树都可以,唯独这竹不可以。它有气节,荣枯与共。”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仲途兄好气魄,”胡温华挑挑眉,迈步而出:“但先要擦亮眼睛瞧好,手里捧的是玉,还是瓦。”
———
“按顺序,先是元兴府苍州,再到东北方向豫湘府琴州、牧州,再到正北方广平府献州……”
沈景淳对着面前的地图,面色凝重,百思不得其解。
考虑到延报、误判的可能性,对各受灾区的疫病爆发时间进行推算,疫病的大致走向大体由南向北。
唯独最后爆发的原南府邝州,比苍州还要再往南。
“真是蹊跷。”
如果没有这一例外,照他猜测,这疫病应是有人携带,随人流扩散。监务司那边已经循此思路去排查人选。
但邝州的异况……
沈景淳缓缓坐回去,虚弱地咳嗽两声。
“要么我们的猜测是错的,要么,就是原南的衙署特意隐瞒了实情。”
听到身侧人与自已不谋而合的想法,沈景淳却是没好气:
“堂堂六华居士,不游山玩水逍遥快活,赖我这儿干什么?”
殷槐月笑嘻嘻地讨饶,“我来给外公出谋划策,不行吗?”
“一边玩去。原南府衙署就是另一个继州官场,无非是由一州扩至一府,你管不了。”
殷槐月摇着羽扇走向面前的地图。
“那我们不聊官场事,聊聊疫病该如何解决。”
沈景淳道:“先默认,这病是跟着一个人传出来的。这个人从苍州一路北上,几乎贯通一国之域,若是疾病累身,此行难成。”
“我的意见是,他可能得了疫病后,自认为只是普通风寒,阴差阳错摘了什么草药方子治好了。但他是好了,他沿途所过却遭了殃。”
他目光沉沉,虽年近花甲,但视线仍利如鹰隼:“治疗疫病的方子,就在最初的,邝州。”
“不,不,不。”
殷槐月存有异议。
“若真有良方,当地不会有成规模的疫病。”
她抬手,将羽扇点在地图一处画圈:
“孙女以为,良方所存,在邝州领毗,宜州,宓州,萍州三州之地。”
沈景淳犯起难来。
监务司的搜查不会容易,就是真找到了人,也未必直接就顺藤摸瓜找出药方。所以现在朝廷的动向还是老样子。
钦差奉命,安抚民心,太医游医,试寻草药。监务司的行动或许是最有用的,但一般而言也是最慢的。
若能从现成的药方入手,无疑是把人力物力用在刀刃上。
可邝州一州之地尚难寻方,何况横跨三州之广,更是大海捞针。他身为户部尚书,精打细算,朝廷的出力若是不能讨好,他宁肯不出。
眼看沈景淳眉宇间愁云渐浓,殷槐月明白,外祖父又在权衡利弊。
她叹息一声:“外公,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沈景淳警惕地眯起眼:“说。”
“既以民生为赌注,孙女不敢轻易行动,须请景穆公主来,我们三人赌。”
谢朝悦是公主,作为皇室代表,举足轻重。只有拉上她,才能迫使沈景淳心中的天平倾斜,并展现自已此番赌局的决心。
“民生之重,不容小觑。”谢朝悦进屋来,“我们三人几句唇舌之争,轻言押注,汝便敢定天下事?”
谢朝悦语带愠意,沈景淳忙躬身:
“少幼无知,不知天下事重,殿下勿怪。”
他虽然请罪,但并不发话让殷槐月退下。
殷槐月不说话,只是规矩地行过礼。
谢朝悦见她面无惧色,换下薄怒的表情,转而道,“要赌先下注,买定离手。”
“汝以何为注?”
殷槐月羽扇轻摇:“我能拿的不多,惟有我自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