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墩的饭碗里有一块猪蹄，他面前是一份青椒炒腊肉。姚氏的面前是一碗蒸鸡蛋。罗氏面前是小半碗咸菜。而卫蝶面前是一份清炒叶子菜。
姚氏用勺子舀了一勺蒸蛋，叹了口气，道：“家里积蓄不多了，除了卫宗要养身体，需吃些滋补的，往后我们的膳食都简单些。只能隔三岔五地吃一回新鲜猪肉，先把仓库里的腊肉腊肠吃了。”
姚氏吞下一口蒸蛋，脸色阴沉，骂骂咧咧地道：“若不是天杀的卫泉将我儿的手臂打折，以致于花费百两纹银去治疗，我又怎么会连煎鸡蛋都不舍得吃，吃些没什么油水的蒸蛋。一百两银子啊，可以砌一座青砖白墙的小四合院了，如今全都打了水漂。我真是命苦，当初寻了十里八乡，怎么就让丹氏这样有娘生没娘养的祸害精进门……”
这话姚氏已骂了很多遍，仍不解恨。起先卫宗和卫蝶附和着跟她一起骂，骂得次数多了，卫蝶、卫宗和罗氏，都已接受现实，对姚氏的谩骂习以为常。
幸好有黑子这样的佃户，为了能继续租他们的田地耕种，无偿给他们做活。例如砍柴、挑水、加固房屋等，有三个正当壮年的佃户抢着给他们做。只消交待一句，他们便会争先恐后地做好。低声下气的态度，令姚氏等人十分受用。
另外，姚氏雇了罗婆子做些浆洗、打扫之类的家务活。
故而，他们虽然每日的伙食水平降低了，但相比起寻常的农户人家，他们的日子过得好多了。
卫宗将一整块猪蹄往嘴里塞，卫蝶听见从他嘴里发出呼噜噜的声响，像某种动物进食，不由得皱眉。她低头慢慢地咀嚼着青菜，心事重重的模样。
饭吃到一半，姚氏停止咒骂，顿了顿，突然端出长辈的架子对卫蝶说教：“蝶儿今年已有十五岁，也该说亲了。家里这么个情况，你也看到了。若你有良心，便嫁个能拉拔娘家的人家。年龄大些无所谓，年纪大才知晓疼人。人无完人，遇到个待你好，又能贴补娘家的，便嫁了吧。听娘的话没错，娘还会害你不成？”
卫蝶差点没维持住脸上的平静，她不自觉地握紧手里的筷子，抬起头，目光缓缓地从姚氏扫向卫宗。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要将我卖了是吧？
姚氏一脸为卫蝶好的神情，她凝视着卫蝶，等着心目中乖巧懂事的女儿，说些感恩的话。
卫蝶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她低头扒拉了几口饭，觉得胸口闷闷的，难以下咽，于是放下碗，起身走向自已的居室。
重生归来，虽然早已知晓姚氏和卫宗为人凉薄，不再对他们抱有希望，但姚氏这种迫不急待地想将她卖了，且一脸等着她感恩戴德的神情，仍令她感到心酸。
姚氏望着卫蝶的背影，向卫宗抱怨：“我说了一堆话，她只‘嗯’一声就走了，她这是什么态度？从小到大，我好吃好喝地养着她，她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哪样不是好的？如今家里这境况，她又不是不知晓，叫她嫁给富裕人家，帮衬下家里，她非但不体谅，还摆脸色给我看。这小蹄子！都怪我往日里太娇惯她了。”
卫宗唏哩呼噜地喝汤，说话声含糊不清：“娘，甭管她愿不愿意，左右她的婚事在你手里。她是你的女儿，你一手带大的，眼下你不能砌四合院，你的日子不好过，她也别想好过。”
说这话，卫宗丝毫不觉得自已有什么错，也不提姚氏的四合院是怎么没的。
姚氏得意地道：“那当然，这宅子里的一针一线都是我的。我的东西，我想给谁就给谁，不想给谁就收回来。”
察觉到三双眼睛齐刷刷向她投来，姚氏马上笑眯眯地补充一句：“我的，也就是我大孙子的。”说罢，她慈祥地摸摸胖墩圆滚滚的脑袋。
左右她的银子都要传给儿子孙子，他们拿去吃冰糖葫芦也好，去结交一帮狐朋狗友也好，去治疗骨伤也好，她都愿意。故而她的四合院没有了，不责备卫宗，却没完没了地辱骂卫泉和丹彤。
一向只知道吃的胖墩，事关自已的切身利益，变得聪明起来。他张着油腻的嘴问道：“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奶奶的，奶奶的就是我的。那么，姑姑的银子，也是我的吗？”
姚氏宠溺地道：“自然也是你的，我的乖孙。”
胖墩不满地嚷嚷：“上回姑姑去镇上，我叫她给我带冰糖葫芦，她都没带。真是个坏姑姑。”
望着胖墩虎头虎脑的可爱模样，在坐的三个大人都笑起来。
就连没什么主意、没什么存在感、成日里绷着脸的罗氏，也难得地露出笑容。
姚氏舀了一勺蒸蛋放胖墩碗里，和蔼地道：“回头奶奶说她。来，也吃些蒸蛋。虽说没有煎的香，但蒸的鸡蛋一样有营养。我的乖孙正是长个的时候，得多吃些。”
卫蝶刚走出门没几步，便听见姚氏在说她。于是悄悄地返回，站在门口偷听。此刻，她透过门缝看见祖孙三代温馨和睦的场景，眼神越发阴沉，紧捏着手帕的手指，因过于用力而指关节泛白，微微颤抖。
她还没嫁人呢，这家人就把她当成了外人。细细想来，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她在百般讨好，才能得到姚氏些许施恩般的母爱。
明明是窝囊的卫宗，被卫泉丹氏两口子打断了手臂，花费百两银子治疗，凭什么要将她卖给可以当她爷爷的糟老头子当妾？你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卫蝶捏紧手帕，背挺得直直的，悄悄地离开。
“砰！”
院门没落锁，被卫泉一脚踹开。
他大踏步往堂屋的方向走去，身后跟着黑子和其他两个佃户。
胖墩在吃腊肉，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差点噎住。他委屈得要哭。
姚氏连忙给她的宝贝孙子顺背，安抚道：“别怕哈，奶奶在这里。”
卫宗转头大喝：“谁啊？怎么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