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看着这痛苦的根源,看它生锈,却依旧可以划破我的喉咙-
《NO.004》
在意识消散前我听到一声叹息,两只手拉住了我,我感受到了他手心纹路的粗糙以及手掌过于小的稚嫩。他双手吃力地握住我耷拉的右手,尔后,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刹那,我从温度相倾的交握里兜获了一个夏季的蝉鸣。我看见星辰向我奔来,赴一场儿时为数不多幸运眷顾里的约。在那一刻,我和他心灵相通。我听见这个卡米尔让我回到现实世界以后,替他说一句话给他母亲。我答应了。
再次睁开眼,我首先感知到的是一股烧灼,努力分辨之后才意识到这具身体正在发烧。思绪被这股混沌的热蒸腾:我一半是白色的清醒,它在缜密思考两个灵魂契合度的配比;我一半是是黑色的浑噩,它叫嚣着选择灵魂栖息地的重大失误。在这两股力量微妙地拉扯下,我坐起身,拿掉湿毛巾,眯眼打量所处的环境。恍若隔世的抽离狠狠拿着鞭尾抽我手心,针扎一般地疼让我去看那里的纹路,结果什么异常也无,只余空空落落。星光见缝插针似地试探我的指间,见我没有拒绝,指挥风吹开晦暗的窗帘,将满室的清冷赠予我,作为重新回到人间的嘲弄。我这才全部看清屋内的摆设——是大同小异的布局,就连坏桌子角垫的碎瓦也是相同的块数和朝向。只不过墙上贴了几张看不清人像的宣传单,似乎是某个地下黑拳场所印发的。
不过现在不是感慨的时机,以绝后患的优先等级更高。我呼出一口浊气,集中注意力,沉入识海,尝试和另一个灵魂联系,发现他的确存在,却陷入了不知何时才会醒来的沉睡中。或许现在是扼杀他的最好时机,以期滋补我灵魂因为传输和损耗的能量。我看着那个弱小的卡米尔,看他蜷缩成一团,连耳朵侧放的位置都和自已一致,那是最快速察觉他人到来的睡觉姿势,稍有动静就会从浅眠状态醒来。我走过去,手放在他脖颈处,感受到了脉搏的跳动,一点点地收紧,他不会感受到任何痛苦,这应该是我最后的仁慈。再用力一点,他的脑袋就会像小喇叭花一样耷拉,灵魂消散成为我的一部分。大哥曾经说过,判断杀人的标准是该死与否。那么这个卡米尔该死吗?明明该死的,应该是我。
我松开手,看另一个卡米尔的痛楚被抚平,像是抚平一个皱巴巴的旧报纸。
《NO.005》
做出抉择后,我回到现实世界,目光停留在那扇脱漆的门上。明明是红色的壳却露出白的内里,坑坑洼洼得让人怀疑它是否能撑过下一次的打开。我没有力气去关窗户,甚至连下床的气力也缺乏,按照最优解现在保存体力才是上策,但还有一些事情必须去做。比如说解决那个女人一声又一声的呼唤。卡米尔和雷鸣这两个名字在她嘴里有不同的调子和蕴意,明明只是两个名字,却寄托了复杂到我不想深究的情愫。我轻轻应了一声,对面停顿了一下,隔着门板和我对话,她说:活下去。嗯,和大哥一样的嘱托,一字不差。我闭上眼睛,想起那个豁口的匕首。它不会杀死我,但足够折磨人。我听见自已说好。此后便没了声响,一丝多余也没有,只剩下被压抑到极致的静默。在这空气似乎都被凝固的地方,她的笑是打破这份死寂伤口的疤。她用一种柔柔地,像是谈论今天天气很好的轻松说出让人血液凝固的话:
你不是我的卡米尔。如果是他,一定会爬着来看我的。
我眯起眼睛,开始思考另一个卡米尔要我说那句“我爱你”是否指这个过于聪慧的女人。很不一样,和我生理学上的母亲完全不一样。在我印象中,她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唯一大胆的形骸是以女仆身份爬上了亲世代雷王星三殿下的床并偷偷生下我,想母凭子贵觊觎那个不属于自已阶层的地位。结局自然是失败,若不是生理学上的DNA提供者把我和她丢到厄流区自生自灭,我早就活不到遇见大哥了。她和她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是否爱自已的孩子,我记得我的生育者曾抱着发烧的我去祈求大家的垂怜,然后吃完所有乞求到的食物。她没有胆量杀我,但无时无刻不盼望我死亡。一个发烧死掉的孩子,拿他的尸体做道具,扮演一个深爱他而不能接受的疯妈妈,对于她来说是个更好的选择。我不恨她,也放弃爱她。她从我这里拿不走一丝感情。我将目光投注到角落里即将凋零的花上,想起生育者也不会养花,她觉得没必要。现在那花盆结了一层灰,旁边是空了的水壶。看起来,之前这个卡米尔的妈妈应该是尽心照顾过这个盆栽。此刻,这朵花在星光下有一种物哀的美。脆弱与坚强,高傲与低垂都在它身上体现,最后一片花瓣落下,它变得光秃秃,像是伸向那片星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