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的游子们多半都是对父母报喜不报忧,刘国华也不例外。
每次写家信都把这里描绘得如此美好:
我们这里冬天寒冷,但夏天凉爽,天然的避暑胜地;
我们来兵团的人,条件可比去农村插队的人们强多了,他们和农民一样挣工分,而我们每个月都有四十多元的工资呢!那些兵团成立后再转业的老兵们,每个月有80元工资,相当于在工厂八级工的待遇;
我有一个独立的办公室,一屋多用,既能办公还是住室,待遇堪比副处级;
……
无论刘国华怎么描绘边疆的生活,也不能让父母完全放心。
刚刚办理离休手续的老父亲执意要到边疆来看望刘国华这个小儿子,母亲担心父亲的身体不适应西北寒冷的气候,便劝慰父亲:“你长期生活在上海,早就适应了这边的气候,到西北天气那么冷,你受过伤的身体能适应吗?”
“怎么不能?战争年代冒着枪林弹雨,什么天气没有经历过?西北怕什么,大不了和国华一样穿大头鞋好了。”曾经戎马半生的刘父根本不听老伴的劝告,执意要到西部去。
刘国华接到父亲要来新疆看望自已的信以后,心里可谓是五味杂陈,要说不想家那是骗人的,可是要老父亲亲自来看望自已,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于是快速写了一封家信:
老爸:
你来信说要过来看望我,顺便看看我为之奋斗的大西北,让我非常感动,不过我暂时不主张您过来,主要考虑的是气候原因。
目前这里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气温最低零下二十几度,我们平时出门都穿军棉大衣,戴着棉帽,脚上基本都是大头鞋,经过上一年的磨炼才慢慢适应了这里的气候。
虽然战争年代您经历过各种各样的恶劣环境,那都成为了过去,毕竟和平年代这些年,您一直居住在气候适宜的黄浦江畔,真的到这里,两地气候的差异怕您不能适应呢。真的要过来,就等到明年的夏季吧!
……
无论是老伴的劝阻,还是小儿子委婉拒绝,都阻挡不了刘父的脚步。这个铮铮铁骨的老革命不信那个邪,依然坚持自已的想法,坚持要到西北边疆看望小儿子。
无奈之下,刘国华的母亲只好细心给老伴准备行李。一个提包里是给儿子带的礼物,有奶糖、桃酥、还有小儿子最喜欢的一套书,另一个提包里装着他最厚的鞋子、棉裤和曾经的军用旧棉衣。
刘父登上上海开往兰州的绿皮火车,心早就飞到了儿子身边。一天一夜后,刘父顺利到达了兰州火车站,然后继续换乘开往新疆的火车。
这条1952年开始建设,到1958年才开始运营的兰新铁路线,速度还很慢,又是单线行驶,从兰州到哈密1330公路的路程,走走停停,竟然走了一天一夜。
从家里出发的时候,刘母贴心地给刘父准备了卤鸡蛋、鸡腿、罐头等食物,一路上刘父基本上没有在火车上买食物。
在兰州换乘的时候刘父带的食物早就消耗殆尽,开往新疆这一段,刘父的伙食只能在餐厅解决了。
早已适应了米饭的刘父对面条再不感兴趣,也只能如此将就了。
满身疲惫到了哈密,刘父非常幸运地赶上了开往山北的长途汽车,沿途都是皑皑白雪,松树林也被积雪覆盖。
刚刚进入山区,寒意一阵阵袭来,刘父虽然早就换上了棉鞋和棉衣,但透过车窗侵袭进来的寒意还是让刘父不由自主脖子缩了缩,不得已拿出最后一件御寒的利器——棉帽子!
客车晃晃悠悠到达团场所在的县城时,太阳快要落山了,刘国华早就等候在了汽车站。
汽车站很小,只有一间买票的房子,院子里停着几辆归队的车辆,候车的人们只能在大院子的门口等待车辆的往来。不停地跺着脚取暖,不时地从手套里伸出手来,互相搓着,在用嘴哈点哈气增加点热气。
实在太冷的时候,刘国华就跑到院子里的锅炉房暖和一会,每次都不敢逗留太长时间,生怕错过父亲,冰天雪地,父亲怎么能忍受?
终于从市里来的大班车徐徐到站了,车刚刚挺稳车门打开的那一刻,车里的乘客便像打开了闸门的洪水鱼贯而出。此时的刘国华站在离车门不远处,两眼死死盯着车门,期待着父亲的身影。
眼看乘客快呀出来完了,还不见父亲的身影,刘国华心里一阵紧张:莫非……
就在刘国华快要绝望的时候,车厢里最后走出来一位穿着旧军用棉衣、带着旧军棉帽的人,是父亲!刘国华一个健步走上去,迅速接过父亲手里的两只大提包,大声喊道:“老爸,终于看到你了!”
腾开双手的父亲伸出双臂给刘国华一个结实的拥抱,然后又用一只宽大的手掌拍拍刘国华的后背:“儿子,比以前壮实了。”但是,刘国华余光里却看到了父亲眼角的湿润。
父子两个并排来到团场招待所的房间,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室内温度在十几度,此时此刻,刘父经历着40度的室内室外温差,竟然愣了一下。
刘国华放下提包,帮父亲摘掉棉帽,又帮父亲脱去棉衣挂在木制的简易衣架上,刘父也从提包里拿出了来时穿的皮鞋,顿时感觉身上轻松多了。
服侍父亲洗把脸,让父亲躺下休息,刘国华端着早就准备好的饭盒匆忙向机关小食堂跑去了。没过多久,一盒香喷喷的肉丝面便端到了刘父的面前。
久违的饭香弥漫在整个房间,刘父边吃饭边对儿子分享着彼此的情况。
“在这里还适应吗?”刘父最关心的是儿子的心理状况,看到曾经意气风发的儿子,如今妥妥的西部壮汉,不担心不可能的。
“刚开始真的有点不适应,尤其是居住地窝子,仿佛住在家里的地下室,不,还不如地下室,地下室起码是封闭的,而地窝子到处透风。”刚到兵团的感受历历在目,刘国华记忆犹新。
“想过以后的前途吗?”尽管刘父语气平稳,但他更想知道儿子的真实想法。
“自已选择的路,再怎么着也要往前走,退缩又能怎样?”刘国华的语气里透着沧桑,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我想我会坚持下去的,而且我也遇到了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刘父正往嘴里送面条的手瞬间停止了,对着儿子问,“什么情况?”
“也没有什么情况,就是觉得那姑娘还不错。”刘国华赶忙给父亲解释,“也可能是单恋而已。”
“原来是这样!”刘父终于松了一口气,又继续吃饭,末了又不放心地问道,“姑娘哪里人?”
“知青,也是上海人。”尽管刘国华语气平淡,内心的欢喜再也掩盖不住。
“原来是这样!”刘父若有所思,然后又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组织问题怎么样?”
“还在考察期。”这才是刘国华和父亲共同关心的话题。
这个夜晚,刘国华没有去自已的办公室居住,而是陪着父亲住在招待所,聊着父子都关心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