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不行,刚是个意外,再来!”
摘星楼前的台阶上,分两排坐着八九个人,全都是统一的姿势撑着下巴。
空地上是不知道被打飞了多少次的文煊和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双兰隽。
文糖现在看到他们俩,感觉就像是在看村口小孩儿打架。
为防止自已师父被打死,自已又成了孤儿,文糖无奈地声音敷衍的阻拦,“师父,你打不过哥哥的,收手吧!”
文煊摇手,“不,不行,那是意外,再来再来!”
这个时候的文煊,没了那种装出来的高人风范,鲜活真实,就连一直对他观感不好的双兰隽都笑了起来。
文煊并不觉得,他也没有放出鬼仆帮忙,主要是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暴击。
玄机老人算是个严格的师父,不光要修习法术,功夫文化也是必修。
文煊知道自已功夫不好,但没想到这么不好,在双兰隽手下走不了两招必败下阵来。
双兰隽也劝他,“打了半天了,歇一歇吧?”
“不行!再来!”
再来的结果还是一样,
竹林抖了抖,文煊很快雄赳赳气昂昂的冲了出来。
阿西无聊的快闭眼了,耳边传来一阵轻泣,呜呜咽咽的,伴随着春日里打着卷儿的小风,把阿西的瞌睡都骇跑了,牛眼睛睁的老大,蒲扇大手就要往那个方向抓,却听见如云问了一句,“姑娘怎么哭了?”
姑娘?
阿西还在混沌的脑瓜子嗡嗡直响,感觉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手还没收回来,何应秋挡了一道,手腕被抓住,阿西终于是清醒了过来,这才发现,哭的人是文糖,不是什么冷宫恶鬼。
点着头算是对何应秋道谢,何应秋也点头算是回应,他的脸捂在黑巾之下,阿西觉得比起那个讨打的国师要神秘的多。
不过,幸好是何应秋,否则他睡迷糊了一掌下去,小丫头怕是得吐血。
如月已经把文糖抱到了自已的怀里。
来了宫中几个月,小姑娘也没怎么长肉,除了脸蛋圆润了些,四肢还是小小瘦瘦的,抱起来并不费力。
观战的人都已经失去了兴趣,现在可算不上比武切磋,顶多是单方面殴打,要是双兰隽喜欢,可以直接把文煊按在地上暴揍一顿。
文糖现在弄出动静,自然是全场焦点,就连战局里的双兰隽也想来插一脚,可惜文煊还不服气。
如云从荷包里掏出块糖果放在文糖手心,“怎么还哭啦?”
文糖抽抽噎噎的说了半天,如云一个字也没听懂,反而还让文糖更加伤心抱着如月嚎啕大哭起来。
四五六七手忙脚乱的从怀里掏东西,糖果果干小玩意儿应有尽有,文糖就是哭,什么也不要。
“停停!”文糖哭的声音越来越大,双兰隽也听见了,一掌拂开又冲上来的文煊,“你徒弟哭了,不打了!”
文煊杀红了眼,还要再来。
“不是吧?你还要来?你不累吗?!”瞧他冲的那个姿势不太像是玩玩而已,双兰隽不得已摆好了姿势,准备一招把他按倒在地,然后让阿西提一桶水来让这个上头的家伙醒醒神。
谁知文煊却自已停了下来。
双兰隽保持着出招的姿势歪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文煊却暗自念道:“回来!”
两个小黑点堪堪到了双兰隽身边,从黑球的伸出无数细如毛发的黑线,蠕动着往双兰隽的身上包裹。
是鬼仆感受到了文煊的杀意,不受控制的起了杀意,好在文煊自已清醒了过来,及时阻止了。
双兰隽看不到这一幕,还以为他终于是消停了,连忙收回了架势,甩了甩酸软的手臂,就往台阶跑了过去,“怎么啦怎么啦?谁欺负本王妹妹了?”
四五六七齐刷刷的摇头。
何应秋见他俩不打了,嗖的一个纵身,不见了踪影。
阿西挪着屁股站了起来,给双兰隽让了个位置。
文糖双腿搭在如月的大腿上,哭着搂着如月的脖子,“呜呜,我想娘了。”
额,双兰隽往后退了一步,顺手还把准备给他让位置的如云推了上去。
文煊刚刚控制好了鬼仆赶到,就被双兰隽拉着手臂往后退了两步,好悬没左脚拌右脚,着急忙慌地稳住了身型,双兰隽就凑到了他的耳边,用气音说道:“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她要她娘,太危险了,快走快走。”
双兰隽靠的近,呼吸间的热气全都喷洒在了他的耳廓,弄得他耳朵痒痒的,心也痒痒的,巴望着双兰隽多靠着自已一会儿,谁知双兰隽说完了就退了回去,弄得他还有些遗憾。
至于遗憾什么,文煊没来得及思考。
自家徒弟哭得直抽抽,属实不应该有别的心思。
文煊往前走了一步,很快顺从了双兰隽的意思又退了回来。
小孩哭真的是,太可怕了。
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这会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脑门子汗流浃背,头发也乱糟糟的贴在头上,半点儿没有平时的机灵劲儿,看着比鬼还可怕。
文煊甚至想对如月说一句,你先哄,哄好了再还我。
有点儿过于的不负责任了,文煊憋了回去,但退后的脚步依旧没停。
如月和如云知道情况,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眼巴巴地瞧着双兰隽,双兰隽之前就问过了,她那个时候太小,很多事情都记不得,只记得她在村口玩的时候,看见陶潜带了一队人到了他们村上,等陶潜走了之后,她父母就都死了。
这些事情还是把她藏起来的邻居李婶告诉她的,李婶好心想养着她,奈何家里男人不同意,说她是丧门星,克死了父母再加上年景不好,文糖就自已跑了出来。
出来之前问了李婶,知道那个去她家的人是住在京城,就跑来京城了。
至于更多,她也不知道了。
如月看她哭得可怜,心疼的拿手绢给她擦着眼泪。
如云脾气一向不好,指着双兰隽的鼻子就问他,“王爷还说是人家哥哥呢,明知道是陶潜做的事也不帮忙,哼!”
双兰隽解释:“也不能她说是就是啊,本来我们俩不是在街上钓陶潜呢嘛!是她自已半途而废跟旁人跑了,又赖我!”
说到这个事儿,双兰隽就斜文煊,文煊现在知道双兰隽当时并不是故意让小姑娘一个人在街上了,也没脾气,老实的低头接受教训。
如云可不听这些,“谁知道呢,自已就知道吃花酒,还不允许人家自已找出路?依奴婢看,跟着国师挺好的,国师又细心本领又高强。”
说到吃花酒,双兰隽就头疼,这点儿事还过不去了,虽然他不承认,但问题是后续他和文煊搂搂抱抱的,老被拿来说,弄得他都有些尴尬了。
结果瞥见文煊面色如常,双兰隽也顾不上尴尬,一股气直冲脑门,就感觉文煊太过于平静,有点儿,嗯,怎么说呢,对不起他!
对,就是对不起他的感觉!
双兰隽鼓着腮帮子没控制好表情,让如月抓了个正着,“哟!吃花酒的还有脾气呢!”
“本王没有。”双兰隽气鼓鼓。
如云也要气鼓鼓了。
如月轻声打断了他们,“姑娘睡着了。”
顿时两个人都偃旗息鼓,一块看向文糖,见她确实睡着了,同时憋住了气。
双兰隽一抹脑门,脑门上不知何时出了一头的汗,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我的天,真能哭。”
“事儿不在自已身上都不疼。”如月没让文煊接手,抱着文糖起身,“姑娘年幼丧亲,平日瞧不出来,总还是有些郁结在心的。”
如云扶着她,两人一块带着文糖往外走,路过双兰隽如云还阴阳怪气,“也不知道是谁信誓旦旦的要帮人找凶手,结果自已跑去喝花酒,哼!”
“哎……”
作为主子,双兰隽实在是说不过如云,眼睁睁看着她俩走远,扭头用胳膊肘杵了杵文煊,“她俩把你徒弟抱走了。”
文煊学着如云的口气调侃他,“所以喝花酒的王爷要帮在下把徒弟带回来吗?”
“你!”双兰隽气得结巴。
文煊好笑的看着他。
双兰隽伸手去推他,脸蛋红扑扑的,张牙舞爪的,让文煊不由得想起了他师父养过的一只小奶猫。
平时白乎乎,软绵绵的,就便是被他惹急了炸毛的时候也很可爱。
脑子里思维一发散,又想到了刚才被压制的单方面殴打,文煊觉得脸抽抽的疼。
难怪双兰锜会让他别用法术跟双兰隽打,看来他是什么都知道,这个皇帝真不简单。
四五六七被阿西赶了回去,阿西跟双兰隽一块同仇敌忾,虽然他还没弄明白他们家王爷什么时候去吃花酒了,他分明是每天都跟着王爷的,他怎么不知道。
傻子表情过于好理解,即便是阿西明显站在他这一头,双兰隽还是鼻子都要气歪了。
文煊逗够了,才冲双兰隽拱了拱手,“小王爷,糖糖的事情,在下准备寻个时间和陛下说一声,去她家乡查看一番,毕竟孩子太小,很多事情她说不清楚,如果能找到她口中的李婶,事情会简单的多。”
双兰隽也正式了起来,“你想帮她报仇?你不怕双兰璋暗杀了你?”
文煊摇了摇头,但他还是好奇,“小王爷似乎对九王爷敌意很深,方便告诉在下原因吗?”
双兰隽点着自已的下巴想了一会儿,“理由多了去了,他长得丑,不行吗?”
大概是从小没吃过苦,双兰隽说话的时候,眉头总是微微扬起,显得十分自信,看起来神采飞扬,特别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文煊就属于这一类里,目光会不自觉的被吸引。
这个理由很明显是现编的。双兰璋虽然说不上英俊帅气,但好歹有美人的遗传,长得绝对不丑。
不知道双兰璋到底是做了多大的坏事,引得小王爷如此记恨。
文煊直接排除了为了权利的阴暗斗争,甚至觉得如果把那些和眼前人联系在一起,都是一种亵渎。
既然得不到双兰隽的谜底,文煊笑着耸耸肩,“那过几日在下便知会陛下一声,带文糖回趟老家,见见李婶。”
“你去你去呗,告诉本王干什么?”双兰隽难得有些结巴,下一瞬忽然跳了起来,“不行,这是本王的事!谁也不许插手!阿西拦着他!”
说完,足尖点地,一个纵身飞跃而起。
文煊站在原地看着半空中如履平地的双兰隽,再一次刷新了对他武力值的评估。
阿西真的伸开了手臂挡住了文煊的去路,文煊与他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感到一阵眼晕。
小王爷这些个奴才也不知是从哪里搜罗来的。
话多不拿自已当外人的婢女,母爱泛滥的婢女,长相奇怪的侍卫,神神秘秘的暗卫。
文煊没发现自已想起小王爷时脸上满满的笑意。
阿西倒是看见了,瞪圆了眼睛瞅他,过了好一会儿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脸颊上,倒是没用力,但是把文煊打懵了。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文煊抬着头等他解释。
阿西讪讪地收回手,“如果说,有虫子,你信吗?”
文煊信不信,阿西也一个转身溜得没影了。
文煊苦笑了一下,这大概就是人以群分吧,跟小王爷久了,小王爷的莫名其妙学了七七八八。
身后摘星楼里发出了一阵巨大的响动,他罩在摘星楼外围的屏障都跟着震了震。
是徐衣涪。
文煊赶紧进去放人。
再不去,怕是摘星楼都能给他拆了。
双兰锜接到手下通知的时候,正在冷宫暗室里严刑拷问周燕。
据周燕自已交代,她虽然是去过玄机老人的玄机山,进过藏宝阁,但她什么也没有拿走,并不知道迷魂散,另外她也没有理由给小王爷下毒。
要下毒的话,弄点鹤顶红多好,迷魂散这种,更像是捉弄人的玩意儿。
因为这句鹤顶红,周燕又多挨了几鞭子。
双兰锜亲自打的。
周燕自然不会就这么束手就擒,但即使是离开了文煊,她发现她那些术数也用不上,一开始她还以为是文煊给了双兰锜某些可以克制她的法器,可等她挨了几鞭子之后,就发现应该不是,否则她不会宛若被人抽了灵精一样没了半点灵力,甚至连她随身的行囊都开不开。
识时务者为俊杰,周燕有了两鞭子判断了自已的处境,二话没说就全部和盘托出了。
双丰倒真的是无辜的,他就是被周燕迷惑了,自以为自已已经长生不老。
那个老家伙对皇位啊、名利啊、钱财啊都没有太大的兴趣,要不是他儿子有些经商头脑,光靠他这个王爷的俸禄,怕是要不了两天就得去喝西北风。
至于小王爷的那段,双兰锜是相信的。
小王爷中的毒,更像是在恶作剧,而不是想要他的命,至于那几个被文煊打断双臂又被他流放千里的流氓,可能真的只是个意外。
周燕被铁链锁在十字形的木头桩子上,几次屈膝下跪都被铁链拽了回来,哭哭啼啼地表示自已真的没有做什么坏事,顶多就是骗了些钱。
双兰锜在她对面站着,神情冷漠地看着她表演,等着她表完忠心,才问道:“你可还记得闻人月。”
这是个问题,但双兰锜用了个肯定句,本来还在哭诉的周燕瞬间定住了,睁大了眼睛看眼前人,仿佛是第一次见到他一般。
她那身五彩斑斓的礼服被几鞭子打得破破烂烂,惨兮兮地吊在架子上,因为调动不了自身的能力,眼睛都哭肿了,哪里还有从天而降的天人风范。
即便是这样,双兰锜在说完话之后,还是对着多芜一挑眉,多芜手上的鞭子抡圆了砸了过去。
周燕有多大声叫多大声,双兰锜依旧没有喊停。
“不关我的事!是她自已,是她自已从我身上偷了毒药去了!我没有杀她!”周燕作为当年和秦桡一块骗老皇帝的搭子,自然知道被双兰锜关在宫中的女人。
她也只是见了一面,没成想那人不知哪里来了自已调配 的毒药,又服毒又上吊,寻死的心如此坚定。
周燕很想说一句,要不是你关着人,人家怎么会寻死。但现在命在双兰锜手里拿捏着,她除了惨叫,什么也不敢说。
双兰锜冷哼了一声,“你虽然没有多大本事,但也算个入流的方士,你能不知道她拿了你的东西?还有,你可还记得当年你批过命的小孩?”
周燕心说,我当年干了多少事啊!至于你十几年了还来算账?
此时周燕恨不得回到昨天晚上,打死那个在双丰面前大言不惭的自已,到底是什么迷惑了她的眼睛,让她躲了这么多年以后,认为双兰锜会放她一马呢?
可能是人间的醉生梦死吧!
沾了盐水的鞭子一下一下抽在皮肉上的疼痛让周燕的思绪从未如此清醒过,她开始明白当年和玄机老人对上时,玄机老人眼里那抹显然易见的同情和惋惜是什么意思了。
双兰锜说的没错,她是一个入流的方士,如果她能定下心来,不留恋凡尘俗世的虚荣,她也许也会成为玄机老人那种程度的方士。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当她被捆在架子上的时候,就知道她的修炼,完了。
多芜拿着鞭子站在被打晕过去的周燕身边,“主子。”
双兰锜冷哼了一声,给小王爷下毒的事虽然不是她做的,但当年的事她可脱不了干系,而且当年要不是她胡说八道,双兰隽可不会吃苦,既然受了苦,他定然是要在周燕身上百倍讨回来。
“别叫她死了,她的灵力很醇正,对朕有好处。”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