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到了颜之远回府的日子,正好在书院读书的大少爷颜溯也放假回家,难得阖家团圆,颜府上下喜气洋洋,就连白氏的精气神也比往日好了许多——当然,这主要归功于按时吃药和休养得当。
不过白氏总归还是个病人,管家之权仍在胡姨娘手中,今夜的晚宴也是由她一手操办的。晚宴上,胡姨娘主动向颜之远介绍了近日住在府上的贵客——赫赫有名的得道高人——观玄老人东方既白。
至于佩玖,目前她还没有表明身份,所以在这些大人物眼里她不过是个连名字都不值一提的小药童,只不过借着师傅的名气才勉强有资格列席。不过胡姨娘显然已经注意到她了,有时会故意朝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佩玖甚至能感觉到来自背后阴冷的视线。
晚宴上,佩玖也第一次见到了颜溯。这个还不满十岁的少年面容尚显稚嫩,玉雪可爱,确是恭谨有礼,讨人喜欢,但不说话时表情有些心不在焉,对胡姨娘的嘘寒问暖也没什么反应,看来他已经多少对那张药方产生了猜疑。
直到宴会快结束的时候,胡姨娘才总算叫人端来了那碗药膳。
“溯哥儿,晚上记得把这碗药粥喝了,你现在读书辛苦,更需要补补身体。”
“多谢姨娘。”
颜溯也没多说什么,正当他端起药碗准备喝的时候,颜缣缃和佩玖对视了一眼,忽然说道:
“等一下,父亲,这药或许有些不妥。”
“如何不妥了?”颜之远皱了皱眉,他显然对今天即将上演的闹剧毫无预感。
“女儿是不通药理,”颜缣缃苦笑道,“不过这些日子多亏了东方先生的医术,母亲的身子好了不少。女儿想着溯哥儿也是自小身体孱弱,吃药也几年了却不见好,不如也请东方先生看看?”
“大小姐,这方子是京城的御医开的,溯哥儿吃这药膳也几年了,你该不会是说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吧?”胡姨娘适时地露出委屈的表情。
“女儿也是为溯哥儿好,姨娘何故如此多疑……”颜缣缃也故作委屈地回击道。
“既然如此,就请东方先生给溯哥儿看看吧,也顺便看看这碗药有没有问题。”胡姨娘坦然地说。
“东方先生,麻烦您了。”颜之远恭敬地说,他听说过观玄老人的名声,也知道他。
东方既白给颜溯把过脉,又令下人取了药渣来看过之后,一脸严肃地说:“令郎天生体弱,乃母体孕中不足所致,后期滋补调养并无问题,只是这药渣里……却有一味海藻与甘草相克,虽然用量极少,但对身体有极大的损害……”
“这药方果然有问题,”目前看似一切顺利,但接下来胡姨娘必有后手,颜缣缃稍稍按捺住紧张的心情,装作咄咄逼人的模样,“胡姨娘,这下你还有何话说?”
“这不对啊,我的药方里怎会有海藻?”胡姨娘忽然露出惊讶的神情,“春月,把我给你的药方拿来,你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爷,姨娘,奴婢确实是按方子抓的药啊!”春月立即拿出了药方,“您看,上面没写什么海藻啊……”
“这么说,是有人蓄意谋害我儿?”胡姨娘激动地质问道,但她的眼神明显盯着佩玖。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颜之远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脸色也阴沉了下来,“是谁负责煎药的?把人都叫过来!”
“这……这事跟老婆子我无关啊……”被带来的婆子一脸慌张,一看便是做贼心虚,还没等细问便自已暴露了,“老婆子我只是煎药……我可不认识什么海藻……”
“你这刁奴,还没问你你便知道海藻的事了,看来下毒之人必定是你!”胡姨娘顺势怒喝道。
“大胆刁奴,究竟是谁指使你谋害大少爷的?你要不说实话便打到你说实话为止!”颜之远问道。
“别打我……我招、我都招……”婆子很快便跪倒在地,然后指向颜缣缃,“是大小姐,是她和那个小药童让我加的药!老奴只是一时贪财糊涂了,求老爷饶命啊!”
“胡说,缃儿怎会做这等害人之事?”听到女儿的名字,白氏立即激动起来,同时也瞪了佩玖一眼,她当然不知道自已的女儿最近在搞什么名堂,但直觉告诉她始作俑者就是佩玖。
“缃儿,这件事你怎么解释?”颜之远面无表情地问道,也不知道是相信了那婆子的话还是没信。
“老爷,大小姐一向知书达理,的确不似这等歹毒之人。”胡姨娘冷笑道,“而且大小姐哪知道这些药理啊,我想,该不会是这小药童唆使的吧?”
“东方先生,我敬你是当世高人,也感激你为我妻儿医治,可你这药童心怀叵测,这是要把我府上扰得鸡犬不宁啊……”颜之远终于把怀疑目光落在了佩玖身上,甚至隐约还带着杀气,想来时机差不多了,于是佩玖顺势一跪——
“师傅,都是徒儿好奇心作祟,偶然得知府上胡姨娘之隐秘,当时便知命不久矣。今日遭此毒计陷害,徒儿自知百口莫辩,亦不愿有损师门颜面,唯有一死以证清白——!”
佩玖一边哭喊一边柱子上撞去,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众人都猝不及防,连东方既白都被徒弟的演技惊呆了,只有颜缣缃眼疾手快,急忙冲上去拦住了佩玖。
“胡姨娘,你太过分了!”颜缣缃义正辞严地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你既做下了亏心事,就必定有人知晓,就算你今日能成功灭口,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大小姐,刚才那刁奴指认的可是你……”胡姨娘仍是一副冷眼旁观的姿态,似是胜券在握,根本看不上佩玖她们的小伎俩。
“你身为府里的管家人,买通一个婆子诬陷大小姐难道很难吗?”佩玖反问道,又看向那婆子,“就区区五两银子,你那好赌的儿子昨晚一把就输完了,你根本就是白干了啊……”
“你胡说,春月姐姐可是给了我整整十两银子……”说着婆子这才意识到自已暴露了,急忙摇头,“不不不,是我说错话了,不是春月……”
“不关奴婢的事啊……”说着春月已经双腿发软地跪下了。
“哼,这刁奴胡言乱语,前后颠倒,她的话算不得数……”这意外的变故仍然没有使胡姨娘失去镇定,她理直气壮地反问道,“何况溯哥儿是我亲子,我怎可能为了杀人灭口便下毒害他?”
“这就跟你的隐秘有关了,你敢让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吗?”佩玖直视着胡姨娘的眼睛。
“我有什么隐秘,无凭无据,信口雌黄!”胡姨娘也毫不畏惧地回瞪着她。
“颜知府,虽说我这徒儿随意探听他人隐秘,德行有亏,可若真有此事……”东方既白适时地咳嗽了一声,“您也不能草菅人命,是吧?”
“唉,毕竟是本官的家事,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不如请您和您的徒儿先行回房休息,剩下的事我自会处理……”看起来是要和稀泥了,不过颜之远话音未落,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似乎是有人要进府被拦住了。
“怎么回事?”简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此时颜之远的怒火已经溢出来了。
“老爷,外面来了一对夫妇,说是要找他们丢失的儿子……”颜府管家一脸为难地禀告道。
“找儿子怎么还找到咱们府里了?”
“他们说……刚刚亲眼看见他们的儿子在咱们府里,而且……还是府里的少爷……”
“胡说八道!”颜之远拂袖大怒,“快把他们轰走,实在不行就抓去府衙,让他们上公堂对质。”
“打人了!知府大人打人了!”随着这对夫妇的哭喊声越来越大,颜府门前已经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百姓,“还我儿子啊!我苦命的儿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颜之远重重地摔了一个杯子,他看向胡姨娘,眼里已经有了怀疑的神色。
“老爷,最近府上恐怕有小人作祟,您不知道,前两天死了个丫鬟,还闹了一阵鬼呢……”胡姨娘小声解释道,还有意地瞥了佩玖一眼,“或许是生辰相克……”
“这么说是老夫来的不巧了……”东方既白打断了她的话,他立即站起身来作势要走,“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老夫还是尽早告辞吧,以免碍着贵府的气运。”
“不,东方先生且慢……”颜之远急忙追上去,不过东方既白动作更快,不一会儿已经到了门口,而那对夫妇仍未离去,主人的出现立马引来了更大的喧闹。
“颜之远,你这仗势欺人的狗官,还我儿子!”
“颜大人,看来今天这正门一时半会还出不去啊。”东方既白苦笑道,“既然都出来了 不如当面问个清楚吧……”
“你们口口声声说我颜之远抢了你们的儿子,那你们说说,这府里哪个是你们儿子,有什么证据?”颜之远问道,说话时佩玖等人自然也跟了过来,颜缣缃搀扶着白氏,胡姨娘仍是一副淡然地表情,颜溯的眼神有些躲闪但还是走了出来,就连颜涛也挤到了前排看热闹。
“就是他!”扫视一圈之后,只见那妇人毫不犹豫地指向了颜涛,“他就是我们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