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欢殿一切都没有变化,只是承欢殿的主人已不再是南庆的公主,而是白明卿的禁脔和宠物。周僖被严密看守,无人许可,无法出门一步,除了白明卿虚情假意的问候外,她更多的时间都是在忧郁地等待着孩子的出生,一个有着白明卿和亡国公主血液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将背负着世人的唾弃和诅咒。
捧着积满暖气的暖炉,周僖温柔地按压着几乎要见顶的孕肚,淡淡地笑了,这孩子出世即可让白明卿痛苦和丧命,若是可以报仇,那她宁愿背负所有的罪责,被打入阴间。
很快,便到了白明卿迫不及待期待着的那一天。孕育十月,周僖的孩子在她的痛苦挣扎之中世上降生,孩子一出生便被春光照射,孩子那双美丽的明眸让人眼前一亮。
是男儿,冷峻的眉眼几乎完全继承了白明卿的样貌,他痴迷地俯身小心翼翼的揽住她与孩子,做惯帝王的他还不曾习惯这突如而来的亲情。
周僖淡淡地看着孩子,问道:「这是你的第一个儿子,你会杀了他吗?」
「当然不会。」白明卿的语气带着肆无忌惮的爱意和温柔:「这是我和你的孩子,我们的血脉,我应国唯一的皇太子。」
皇太子,他竟然想让他们的孩子继承大统,多么讽刺。
白明卿看着孩子的眼神始终死死赖在周僖的身上,眼中带着浓厚极的享受,即使在望向周僖的那一刻他也没有放松。
于是,周僖扮演了五年的贤妻良母,看着腹中的孩儿从出世到慢慢长大,他的聪敏,已经远远胜过同龄的孩儿。在那一日,周僖独自将他们的孩子带到了御花园里。
三月阳春,孩子出世的时候也是三月阳春,阳光也像今天一样好,一样的和煦。
「白稷。」周僖半卧在亭子中的石凳上,她一手执着朱红的摇扇,轻轻地纳凉。
「娘亲。」白稷合上书,恭敬地向她施了一礼,在白稷年幼的脑中,只知道周僖是父皇圈养在承欢殿的一个女人,他的母亲和宫中其他的妃子不同,他识趣地没有多问,唯一一点能够肯定的是,他的父皇一定是爱着他母亲的。
「我的耳珰掉到水池里去了,你去替我寻回来。」周僖闭着眼睛,淡淡地说道。
「可……」白稷显得有些为难,明俊的小脸上,随着身子的低下,落了一片阴翳:「孩儿不会水,不如孩儿,替你去寻太监来?」
白稷自幼不会水,惧怕水,周僖未知原因,也没有深究。
「你是应国的储君,连下水都不敢么?」周僖说道。
白稷自幼就听从双亲的话,面对周僖的质疑,他没有犹豫,迈着小小的步伐,一步步走向水边,他低下身子,用小小的双手去冰冷的水池子里打捞,可周僖却让他再往前一步。
白稷想,他的母亲一定是在考验他的勇气,来锻炼他,故而,当他的身体被水池淹没的时候,他奋力地探出水面,以极其虚弱的语气呼救着:「娘亲,救救稷儿……」
而此刻,周僖才缓缓地睁开半明半睐的眼睛,她盯着水池子里缓缓下沉的白稷,心中却没有半点涟漪。
是的,那个孩子必须死,对周僖来说,这是唯一能让白明卿饱受痛苦的方法。
白稷在水中挣扎的身形越来越虚弱,而周僖目光冷冽,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些拼命挣扎的一切,哀求的眼神,在她心中激起的只是万分的满足,她的手还在熟练地操作着那把红色摇扇,阳光下的线条舞动着,好像他的生命就被这个善良的母亲,随意操作,任意取舍。
水里的身影慢慢的沉了下去,面容变得愈发苍白,白稷那双跟白明卿一模一样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和不解,他的眼神望向她,他低声的哀求已经变得无声,只留下耳边微风吹动扇叶的声音,以及她身下摇动的袍角和裙摆的轻微擦声。
一切终于过去了,当白明卿带人赶到的时候,白稷的身体已经僵硬,漂在水面上,精致的小脸蓝了一半,眼中仍存着对母亲期盼的恐惧和无助。
老树开新芽,黄鸟在瓦上,而在那阳光下小亭淡淡地品着茶、衣襟袖口都是春日长色的周僖,冰冷的目光中映着麻木的悲伤浓烈如烈酒,晕开一道道沉淀的重影。
白明卿疯了一般愤怒地抓着周僖怒吼:「他也是你的骨肉!」
周僖浅浅眯着眼睛,直至泪光闪烁,她淡然浅笑:「痛吗?可我更痛,我这一世甚至没有看到,父皇和母后是如何死在你的手下。」
「你凭什么会以为,我会一直养着我们的孩子…」
周僖突然释然了,在生下白稷的那一刻她就释然了,在南庆亡国后,纵使她还能千方百计地想办法杀了白明卿,可没有国,没有家,没有双亲,一切对她来说,毫无意义。
午后,周僖在承欢殿中被赐了毒酒。
她身着着一身素衣,冷冷地看着太监宣旨,却还不等太监读到一半,周僖已经夺过毒酒,一饮而下,而实际上,白明卿根本不想让她死,他预备在最后一刻阻止她,甚至已经找好了替罪羔羊,把小皇子死亡的过错推在一个看管不力的宫女上,这样,他才能顺理成章地继续筹备立她为后的事宜。
可当白明卿入到承欢殿的时候已迟了,周僖已提早饮下毒酒身亡,庭院肆意盛开吹雪之花,而院内的承欢殿灯火阑珊,沉浸在一片冰冷中,白明卿却从未如此清醒。
周僖仍是南庆国的公主,是善良而富贵的替身,他们的母子只是周僖的代价,给白明卿的恩赐和报应。那一刻,白明卿第一次后悔,后悔见过她,后悔得到她,后悔失去她,最后双手空空。
「你就这么恨我吗?」
可怀中的人已经无法动弹了。是,她该恨他,恨他破了她的家国,屠戮了她的双亲和百姓,可白明卿依旧认为,他能够同时得到她和江山,至少当初是这么认为的。
承福十年,应帝患疾,药石无灵而逝。